一場喪事過后,整個聚豐樓似乎沒有緩過來。
四處都陰冷沉悶。
即便里聚豐樓里的人不少,也襯得哀傷起來。
這樣的氛圍,顯然是不適合吃飯的,客人漸少。
一樣的擺設一樣的菜式,人也沒有變,為何嚼在嘴里就不是那般滋味呢。
灶房之中有人在打瞌睡,一個小伙計急急忙忙奔過來,是來取茶的,燒茶的灶卻接不上,就不免嘟囔兩句,“這外頭客人都等急了。”
“急急急,有什么好急的,沒見現在忙得騰不開手嗎,東家姐姐要的羹湯都沒有做好呢!外頭哪里有什么人。”
小伙計見這人不信,憋得臉色就有些發紅,連忙辯解,“怎么沒有,正是人不多才要想法子留住,以前都這么說。”
那正在忙活的漢子,聽他這么一說,冷嗤了一聲,“以前以前,你也知道那是以前,現在不同了,能做幾日就幾日吧,操那么多心,一個月領一兩銀子還是怎的。”
小伙計委屈地出來,有些茫然,家里人好容易托了親戚,才讓自己到這頭學徒,說是勤快一些也能讓家里減輕負擔,以后沒準還能當上掌柜,鎮上賣螺螄粉攤位的那對夫婦,已經換了人,不就是說到作坊管事去了嗎?
進來之后什么都好,他也是很想好好做事的,但最近事情卻變得不一樣了,在一起共事的人,笑也不笑,還推三阻四的,他不過一個跑堂的伙計,這幾日已經被那個東家的姐姐。訓了好幾回了,有口難言。
不由得想起以前的老板娘來,見人總是笑嘻嘻的。一副不聲不響的樣子,自己姐姐也是那般。這樣好的人,怎么說死就死了。
他正愣神,一旁燒火的婦人用手肘碰碰他,“你也別往心里去,這到日子了,還沒有發工錢呢,黃老三家里一伙人等著養,以前也是提前支過的。而今東家都不管酒樓的事情,只東家那姐姐指手畫腳,黃老三心里煩悶著呢。”
伙計哎了一聲,一扭頭轉身就撞到一個人身上。
還沒有站穩,就被甩了一巴掌,粗啞的嗓音就響起,“走路都不知道看路嗎?老娘花錢養了你們這么多人,干活都不懂,還留在這做啥!”
聽到這話,剛要進門的兩撥客人。搖搖頭又退了回去。
后院之中,伍良平呆呆地坐在樹下,樹葉一片片地飄落在他身上也渾然不覺。丫丫一個人在他身邊,圍著轉了好一會,自己蹲在地上數螞蟻。
閔氏摸索著出來,差點摔了一跤,伍良平也渾然不覺。
閔氏就嘆了一口氣,說道:“平哥兒,你媳婦走了,這事情我心里也難過得慌……”
伍良平的臉色這才有些動容,“娘也難過?我還以為你是巴不得她死。”
閔氏那一腔的話就說不出口來。手上的棍子胡亂地敲,憤憤不平地道:“你瞧你這個樣子!你媳婦就是你的命!她走了也把你的魂帶走了!難不成的把你養這么大什么都干不了。酒樓那頭你姐姐又不熟,你就忍心全部丟給她。我雖然出去少,也知道人變少了。”
說完見伍良平沒有多少反應,閔氏氣不過,“到時候我死了你都不見得有這樣傷心。”
伍良平向來孝順,從前聽這話必然是跪著勸說閔氏的,而今也麻木了,現今回頭去瞧,原來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閔氏瞎了這么多年都能過得這樣風光,哪里舍得死。
他說話就不免有些犀利,“娘說的是什么話,已經沒有心了談何傷心,要不然干脆趁著現在也好,至少還體面,再過兩年還不知是什么光景。”
閔氏被他一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
默默地流眼淚,“養了這么大真的就是個白眼狼,你知道也好,當年的事情哪里怨得了我,你姐姐那么難,就不能幫襯一二?”
伍良平撇過臉去,“什么叫幫襯,我現在整個酒樓都給她了,還叫怎么幫襯,她有本事自己拿去好了……”
棍子就拍到了伍良平身上,他也不知道躲,任由閔氏罵,“你這個混賬!你這是心里不服?這么多年可是餓著你了?”
伍良平心里一片死灰,噙著一抹冷笑,“對,沒有餓著冷著,娘莫非忘記了,我們的酒樓是如何開起來的,那么高的山,我一個人在山上找,那些聽說過的香料,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我不過才十二三歲,心里難道不會害怕嗎,一旦有什么事情來找你,你是怎么說的,平哥兒,你是家里的男子,家里都是靠你的,這些你都不要跟我說,我們就要過好日子,為了這好日子,我熬了多少年,如今……哼,我自認這些年也夠孝順,要你覺得養了這么多年,干脆把這條命拿去好了,兩下干凈。”
一句句都是戳心窩的話,閔氏這么多年跟伍良平一處,未嘗是沒有感情的,眼淚就不停地流,手上更是發了狠地打,“我讓你亂說,你這是發了什么瘋——”
“不要打我爹——”丫丫小小的身子撲了過去。
閔氏哪里看得見,一棍子拍到丫丫的后背,聽見哭聲的時候,已經遲了。
伍良平趕緊抱著丫丫,臉上的狠戾這才有所轉變,“丫丫,你怎么了。”
“丫丫——”薄荷一直惦記著丫丫,拉著半夏過來瞧,又怕她們吃虧,周氏自告奮勇地跟來了。
一進門就是這樣的場景。
丫丫一見薄荷,就掙扎著往她身上撲,臉抽泣得通紅,“姨,她壞人,打爹——”
薄荷對伍良平也沒有什么好臉色,抱著丫丫的手有些發抖,想著半夏說的那些話,就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
周氏本來就是個會把事情鬧大的主,超愣在當場的閔氏說道:“喲,真新鮮啊,一個瞎老婆子能耐吶,逼死了兒媳婦也就算了,關著門在家里打孩子,嘖嘖,還有這做爹的,別人瞎眼你也瞎了,把女兒送給別人打?”
閔氏自然氣不過,跟周氏一聲高過一聲地吵了起來。
伍良平想反駁,卻又不知道說什么。
半夏站在他身邊,不緊不慢地說道:“你難不成準備就這么下去,你可想過丫丫,要大姐真的走了,她看到你過成這樣,會心安?”
伍良平眼里都是絕望,“那還能如何……”
丫丫抱著薄荷的脖子,“小姑,好餓——”
半夏臉色就是一變,時至中午,丫丫難道都沒有吃過東西,居然也沒有人問。
“丫丫你還沒有吃飯嗎?”
“爹爹沒吃,丫丫也沒吃。”
伍良平一個大男人,眼淚又要出來。
有些不敢直視半夏,含著眼淚,“以后我會照顧好丫丫的。”
“如何照顧?是去把酒樓搶回來,然后一個人在外頭忙,留著她在家里吃沒吃飯都不知道,還是讓你那姐姐跟好老娘帶著?哪天打死都不知道?酒樓,對你來說真的那么重要嗎?當初什么都沒有的時候,你還不是一樣過來了,緣何現在就一門心思盯著?”
伍良平抬頭瞧了一眼半夏,覺得她的眼睛似乎能夠看透他的心思。
這酒樓是他一手辦起來的,每個地方都是他的心血,他難道不想好好辦下去?
但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心神憔悴,還發現自己至親的人一直那般對自己,讓他有些受不住罷了。
半夏說完也沒有吭聲。
伍良平思忖了良久,見閔氏一直在跟周氏糾纏,丫丫眼里都是驚懼,他心頭大痛。
眼見差不離,半夏就又添了一把火,“在你心里,丫丫重要,還是酒樓跟這個奇奇怪怪的家重要?”
這次前來,她們是希望把丫丫帶回去的,最好還是讓伍良平親自托付才好。
如今外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伍良平愚孝,那閔氏并非他親生娘親,能夠至此已經仁至義盡,現今連媳婦都保不住,女兒也是受苦,酒樓估摸著也會易主。
她們帶走丫丫,要伍良平爭氣一些,日后也依舊能夠好好過的。
烏梅的事情她們都生氣,但為了丫丫,都沒有太過激烈。
這何嘗不是伍良平能夠從頭開始的勇氣。
把丫丫送到蘇家,他也是能夠經常見到的,對丫丫對他自己都好。
但伍良平顯然沒有想到半夏會如此問,烏梅的事情打擊是大,他心里難免怨恨,但卻并不以為那是閔氏跟伍桂葉害死的。
他是閔氏養大的,那酒樓即便要給出去,他也沒有多少放在心里,何況,為何就到了要做出這樣選擇的時候?
他如此一猶豫,半夏心里就有些數了。
抓了抓薄荷的胳膊。
薄荷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兩人相視點點頭。
片刻之后,伍桂葉急急忙忙趕過來,見不過只是周氏一人,還有半夏薄荷兩個丫頭,就沒有放在眼里,“還敢上門來!看我不打死你們!還指望嫁給平哥兒,做夢!”
伍良平顯然沒有料到之前薄荷做的那一出,伍桂葉拼命地要抓打半夏跟薄荷,周氏放了閔氏就過來幫忙。
伍桂葉有些不敵,連忙叫:“平哥兒,還不過來幫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