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梅靜靜地端坐窗前,望著窗外那枝繁葉茂的樹。
居然已經有落葉飄落,似不甘心地在空中飄搖,依舊什么也抓不住,終究逃不脫碾落成泥的命運。
她深吸一口氣。
丫丫已經很懂事,卻過早地懂事了。
烏梅心里有些發堵,想著還沒出門時候,谷芽兒別說這般大,就是五六歲上,也天真爛漫得很。
終究還是自己沒有本事。
她就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氣,翹翹嘴角,想讓自己笑出來。
耳邊卻總是想起那么多的話,她幾乎有些坐不住。
但這一切又能如何?什么樣的日子,不都是自己過出來的。
尚未定下來的時候,三嬸李氏特意過來尋她:“烏梅,你可是要想好,我雖不想扯那樣的是非,但聚豐樓那頭,伍哥兒是個好的,不過他早早就只有一個相依為命的老娘,這娘把他當成了眼珠子,以后你過去,這其中關節可要顧好,還有子嗣上要是順利才能好些。”
“說句不當說的,林家那哥兒你爹跟你三叔幾個都瞧過,你別看他娘惡了些,但她有兄弟跟爹娘,是個齊全的,就沖著這護犢子的樣子,要她能把你當成媳婦疼,你斷然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當時自己哪里聽得進去,只覺得林家……而伍良平看著是個穩妥的,又肯如此為了自己,一切都安排妥當,在自己已經做好不成親的打算的時候,他出現就像是一道光。
原來光終究是光,怎么都是抓不住的。
烏梅苦笑一聲,而今想這些有的沒的,沒有啥用。
何況還是自己的選擇呢。
自己也應該知足了,要不是嫁過來,怎么會有丫丫,哪怕是為了丫丫呢,自己也不能自暴自棄了。
要不是伍良平從閔氏那回來,就用那陌生人的眼神望著她,還說了那么多誅心之言,她何至于想起這些來。
難不成他不知道成親過后,她做得如何?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她總不是個木頭。
什么叫回娘家是特意見林颯,什么林颯不成親是念念不忘,什么現在林颯收米糧是為了作坊出氣,其實就是為了她……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烏梅瞬間有些慌亂起來,她不能任由這思緒繼續下去了,要不然自己哪怕逃得掉,丫丫呢?
要她低頭,弄得她心虛一般。
于是,該如何還是如何。
只是婆母那眼神總像是刀子一般,有好幾次她不過是出門買些東西,她都要跟在身后,要不帶著她,她就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還特意跟伍良平說,兩人都一并是那樣的語氣跟眼神,就算是她不出去,東西托了酒樓里的伙計去買,反而說是自己心虛不敢出門。
反正無論如何都是不滿意的。
說到底,他們娘兩才是一家人,自己哪里插得進去。
屋子里的氣氛冷硬得能夠把人割出血來。
她就算是想出門透透氣,也沒有了借口。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地熬著。
秋意濃了些,晚稻收割,玉竹也要出嫁了。
嫁的人家是縣里的富戶,家里也是做買賣的,在伍良平那日還沒發脾氣的時候,就聽他提過的。
那人是家里的幺兒,年紀也有二十了,家里也是使奴喚婢的,聽聞跟外頭一個姐兒早有往來,只家里狠命不同意,遲遲不見娶妻。
但這人生得倒是俊朗,家境也好,還有遠親是做官的,蘇有德倒是滿意。
玉竹年紀也大了,越發不上不下,她幾乎已經死心了,卻沒有想到會能夠嫁到縣里頭做少奶奶,也再沒有什么不肯的,卻沒有深想想這里頭有什么關節。
烏梅又搖搖頭,誰知道過去之后,要是夫君收了心,玉竹說不定會過得好。
姐妹一個個地出閣,之前那些事情,她幾乎刻意地去淡忘了。
她是想回去住幾日的。
伍良平倒是沒有說什么,叫人套車送她跟丫丫,自己卻并不回去,似乎覺得有些不太妥當,說了一句:“忙,就到正日子再過去。”
烏梅就當沒有聽見,攬著丫丫,一路往東望村而去。
作坊這邊,蘇有禮已經跟張留蘇有章幾個商議好,暫時還不動聲色,暗地里卻已經知曉,那些被龐老板勸服的,究竟是什么人。
然后,他們在約定的日子商議的時候,又強調了一遍。
如今黃豆算是翻秋,第一批要如何如何,邱大明幾個就一戶戶地去說過,快要到黃豆收割的季節,這大約是多少量也能估摸出來,然后說尚未定價格,要真的有什么別的違反了契的事情,可是要賠錢的,以后在村里也抬不起頭來。
如此見沒有空子可以鉆,有些老實一些的人家,倒是歇了心思。
也沒有見龐老板那頭有何動靜,他們也沒有理會那么多。
蘇有禮也要忙,新的院子已經蓋好,擇日就可以搬進去。
半夏則是琢磨著新嫂子從城里回來時候說的話。
要真的腐乳一類那么受歡迎,她還可以再開一個醬菜園啊,這類家家戶戶都吃得上的東西,成本很低,利潤很高,想當初豆腐乳的時候就能夠看得出一二。
只后來要考慮米粉跟腐竹,這才沒有成行。
而今條件似乎成熟了不少。
豆腐乳,辣椒醬,辣姜,蘿卜,酸筍……想想她自己都要先流口水。
雖然自己一個人想得差不多了,卻仍舊要考慮很多別的事情,比如這是直接先在城里開呢,還是先鋪開?是不是可以跟螺螄粉一樣,每個地方派幾個人過去,遍地開花?
半夏搖搖腦袋,沒有多想。
外頭傳來一陣笑聲。
這門口是打開的,她瞧了瞧這窄小的房間,墻壁上貼著遠光跟遠晨用過的廢紙,一層層地,倒是也光溜,頭頂的房梁黑黝黝,并沒有閣樓,墻壁跟橫梁之間,有挺高的縫,風能夠吹進來。
曾經多少次,她幻想過自己要離開這個地方,破、窄、還整日能夠聽見蘇錢氏的叫罵聲。
沒想到如今就要搬走,她卻很是舍不得。
這沒一個縫隙,似乎都回蕩著回憶還有谷芽兒咯咯的笑聲。
外頭很是有些忙。
薄荷過來叫她:“半夏,你什么時候過去,我等你一起,就看不慣那副樣子。”
半夏撲哧一笑,沒錯,玉竹就要出門了,照著鄉下的規矩,本來就是頭天大家伙吃一頓,次日送親的時候一并抬著嫁妝過去就成的。
沒有想到的是,也不知蘇有德是如何跟人商議的,反正就要做足全套。
半夏不太理解他們說的全套是什么,也沒有去想那么多,他們要如何,就配合就是。
看蘇有德走路都是風的姿態,她也抿嘴笑了笑。
“你笑什么?你沒見水萍那一張臉,拉得跟驢子似的。”薄荷揶揄起玉竹水萍來,向來不遺余力。
半夏笑得更開懷一些:“你還見過驢子?”
“我沒有見過,傻子說的!”薄荷一臉的理所當然。
半夏道:“你可挑好了東西?”
薄荷訝異地瞪大了眼睛,突然一拍腦袋,“我就說我忘了什么。”
半夏嗔笑道:“可有你記得的事情?喏——”
半夏從匣子里拿住銀簪,遞給薄荷,自己也準備了一份,反正她跟玉竹也沒有什么交情,過得去就行,哪里費盡心思地去尋摸東西。
薄荷嘿嘿接過,兩人就要往玉竹那頭去。
因為這幾日辦喜事,半夏這房間兩頭的門都是開著的,方便出入。
蘇有德大喇喇地在門口喊:“老三,老三——”
作坊那頭就傳來蘇有禮應答的聲音。
蘇有德喘著氣似乎很急的樣子,從這一穿而過,音量很大:“老三啊,你這頭都準備好了?說好的到時候過來幫忙的都在這頭早飯,可不能掉了鏈子,讓人家那頭的人笑話咱們土包子,還有這院子我也想好生布置一下,這邊作坊,我看這頭也要清理一下,瞧著……對了,這個地方……”
不管蘇有德說什么,蘇有禮都一一應和下來,反正蘇有德也就這么一個閨女,他又是覺得嫁得好的,人逢喜事嘛,即便真的嘚瑟一些又有什么關系。
自己兩個閨女呢,蘇有禮笑著,十分配合。
薄荷瞪圓了眼睛:“瞧,這眼睛都在頭頂了,這些天我耳朵都要起繭了,大伯娘整日說玉竹就是小姐命少奶奶的命,以前大家對她不夠好,我天,她可是做過什么,這還不夠好?而后又說以后如何如何,早兩日還跟我娘說,以后會看顧我姐的,就是我以后的親事,她也會記掛在心里,說得我們一家人以后要看她臉色行事一般,真有意思!”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林氏原給玉竹相看的人本來就不太好,加上年紀慢慢大了拖不起,誰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今她覺得自己兒子是個秀才,女兒嫁到了城里,他們大房,又一次壓在了別人的頭上。
薄荷說的這些不算,就是自家的作坊不也是被她說過,話里話外就是做買賣低賤,可也不想想,玉竹嫁過去的人家,不也是開了綢緞莊?
有些話,半夏也不多說,她愛如何就如何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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