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開心,不停叩謝老天爺,將我的舒兒又還給我了……”
“那三小姐完全不記得之前的事了?”謝小跡看了一眼金鐘樓,他靜靜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佟秋雨搖了搖頭,“不記得了,不只是不記得,就跟從沒經歷過一樣,一點印象都沒有。”
“還記得舒兒一年前醒來時,雖然糊糊涂涂的,常說一些胡話,但她還是記得一些事的。有的時候夢中還念叨著星星月亮流光什么的,醒來的時候我問她,她卻是一點印象都沒了,做事莽撞,人也沒有記性,讓我為她操碎了心。”
“星星……月亮……流光……金鐘樓,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金鐘樓也在想這個問題,但這句話無頭無尾,又是在夢中發出的,誰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
但正因為是夢中,才更加值得思索,莫小仙受忘憂草的影響,失去了絕大部分的記憶。保留的那一些,也出現了混亂,導致神志不清,性格扭曲。然而一個人在夢中,往往能夢到一些之前發生的事,保留的于她而言也是最重要的記憶。
金鐘樓動了一下,謝小跡一怔,“你想到了?”
“也不是,我只是想到了一句詩,也不知道有沒有關聯。”
“什么詩?”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謝小跡不吱聲了,他雖然自問肚子里的墨水沒有金鐘樓多,這句詩卻是明白的。這是一首相思詩,詩中的意思大致是:我愿像星星伴月一樣陪伴在你左右,每天晚上你我的光輝相互輝映,使之更加明亮光彩!
謝小跡又一次看向金鐘樓,金鐘樓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依然溫和如風的臉,包容而又體貼。
無論是哪個男人,聽到自己深愛的女子愛著另外一個男人,都沒法冷靜的。金鐘樓雖然體貼,性情絕佳,這種事也能忍?
不,謝小跡卻是明白其中緣由的。莫小仙是莫小仙,溫三小姐是溫三小姐。他們認識的溫三小姐,與莫小仙沒有任何共通之處,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若不是這兩人寄居著同一具身體,相信沒有人會將她們看作是同一人。
而金鐘樓,是最為纖細的人,他心如皎月,內有乾坤。溫三小姐的許多不同尋常,他心中一定早有計較。他的懷疑可能如自己一般,他確信自己深愛的是現在的溫書。
而那位莫小仙,則分外的陌生。雖然感懷莫小仙的一生,卻沒有對溫書的那種心疼。這種感覺,豈非很奇怪?
尤其是在佟秋雨說到半年前醒轉的溫三小姐,金鐘樓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口突如其來的跳動,這種感覺騙不了人。
不管之前莫小仙喜歡過誰,又做過什么事,只要佟秋雨沒清楚地表明是眼前的三小姐,他就可以一如既往地堅持自己的初衷,沒有心亂如麻,對這份感情充滿著信心。
何況,金鐘樓苦笑,哪怕真的是眼前這位三小姐,已經付出的真心是想收就能收得回來的嗎?
恐怕就算溫姑娘肯,他自己也是舍不得的。
佟秋雨也并非完全不懂看人眼色之人,尤其是那詩,又是星星又是月亮的,沒多少學問的人也能聽出來那詩不單純。說話之余也瞟了一眼金鐘樓,就怕他心里有疙瘩。
她知道,男人在這方面最小氣了。金鐘樓神色不變,讓她稍稍放心。
現在最緊要的還是想辦法救舒兒,也不知道她說的這些對舒兒的情況有沒有幫助。
“那半年,舒兒時常會做惡夢,說一些聽不懂的話。每次夢醒,又什么都不記得了。我不知道莫少爺身上有何種特質,舒兒很迷戀他,每天都跟著他身后,哪怕被他們戲弄還是不肯回頭。”
那個時候,佟秋雨總是想著她的舒兒應該是想嫁給莫少爺,從此有個依靠,不用再看家中其他人的臉色。可是現在看看,情況未必如此。舒兒再怎么說,也是郡公府名義上的三小姐,她的夫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沒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媛兒和莫少爺戲弄。
所以她說舒兒傻,實在是太傻了,那半年,舒兒面目全非,獨自一個人承受著奚落和非議,無法回頭。而她這個母親,對女兒只有失望和痛心,對她的變化和痛苦無可奈何。
“她和她二姐的關系很差,媛兒時常挑釁舒兒,處處看舒兒不順眼。再加上她大娘最不愿看到舒兒沒規沒距的樣子,天天逼著她學規矩。老爺一開始對舒兒還是不錯的,但后來,哎!舒兒在府里的處境越發艱難,我們母女的日子也越發不好過。到后來,舒兒更是胡為,一個姑娘家,竟然跑到莫少爺面前說要嫁給她……”
這些事佟秋雨本不愿吐露人前,但想想,也沒什么,前段時間郡公府三小姐向國公府莫少爺求親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已經不是一個秘密。
在傳聞中,舒兒不斷被他們抹黑,她想說的是,她的女兒雖然做了一些糊涂事,也并非毫無緣由。
“回來后,老爺堅持對她動家法,不管我如何求情都沒用。對了,那一次,庭兒的反應很奇怪,以往不管動家法還是老爺訓斥幾位夫人,庭兒都不會先退場。坐在那里,也不多嘴,不插話,哪怕老爺訓斥的是二姐,他的母親,他都不會幫他母親說一句話。”
這個場景倒是不陌生,上一次佟秋雨和溫書被溫媛和二夫人陷害,害死了她們的貓。溫書當場拆穿了她們的陰謀,老爺臉色很難看,誰都相信二夫人和二小姐這次肯定要吃點苦頭,溫庭始終都沒有開口,表現得超然物外,不為任何事所動。
溫書剛開始來的時候,并不喜歡溫庭。她認為溫庭很無情,不食人間煙火得有點離譜,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情緒了。
“但是那次,老爺要懲罰舒兒的時候,庭兒提前離開了。沒有說任何話,越過舒兒和正準備對舒兒用家法的下人,離開了大廳。我當時滿腹心思都放在舒兒身上,為舒兒求情,也沒有想太多。可大廳包括老爺在內所有人吃驚的神色,我還是有點印象的。”
謝小跡摸了摸下巴,四夫人說的這件事的確很值得留意。
這么看來,溫庭對莫小仙并非全無情意。若不是溫三小姐性情大變,不但失去記憶,還連行事作風皆與莫小仙不同,到最后以至于要解散神明宮,動搖到他的計劃,他也不會對三小姐下殺手。
這一點,應該是溫庭沒有想到的。他在莫小仙的藥里動手腳,讓莫小仙淡出神明宮,由自己一手主導,卻沒想到她有一日會回到神明宮,打亂他全部的計劃。
如果他一開始不是在莫小仙的藥里動手腳,而是直接取了她的性命,以莫小仙對他的信任,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困難。
但他卻沒有這么做,他選擇留莫小仙一命,那或許是溫庭能做到的極限。溫二少的心里,還有著幼年的記憶,對那段過去一直難以忘懷。在行動的時候,心軟了,換了一套計劃。
這使得他的整套計劃在一開始就埋下了敗筆,溫庭若是知道今日之變,會不會后悔做下這樣的選擇。
“舒兒醒了后,安心呆在聽梅軒,不再惹事,也不再惹她爹生氣。不溫不火,媛兒卻不能在她這兒討到半分便宜。性情和脾氣完全換了副樣子,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一樣。而且我發現,困擾了她半年的噩夢消失了。短短一夜間,她遺失了全部的過去,又重新裝進去了許許多多奇怪的東西。”
“在舒兒剛醒來的時候,我安慰自己那是舒兒經歷人生重大變故,心態發生了改變。她每日都呆在聽梅軒,哪里也不去,有時候在院中一坐便是一整天,也看不出任何的焦躁與煩悶。對丫頭說話和顏悅色,從不發脾氣。以前沒捧過書的人,每日都會看書,有時還會看到半夜,我不催她她便不知道休息。”
一次墮樓,真的會帶來這么大的變化?每個人心中都有著這樣的疑問。
“對了,有次老爺過來,舒兒還陪他對弈。老爺本來還對舒兒多有不滿,但對弈過后,破天荒地告訴我那丫頭還不錯,行棋干脆利落,有大將之風,就是棋風稍嫩,再過上兩年,會成點氣候。可我卻越發疑惑,舒兒以前可是連棋子都沒碰過,怎么可能會下棋?”
在座的人越發沉默了,的確,這些變化實在是說不通。
“最令我意外的還是她一身突然就有的醫術,自她醒來后,每天就喜歡擺弄瓶瓶罐罐,園子里一株不知名的雜草,她都像是看到寶一樣。還有許多細細長長的銀針,扎在木偶人標注的穴位上,我嚇得心驚膽戰。舒兒這孩子該不會心中討厭誰,扎她小人吧,可我家舒兒也沒干過這種事,那情景也不像啊,慢慢地才明白過來她到底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