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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陡峭地長劍,平舉到胸前,清雪的嘴角沒有任何的猶豫與懼怕,反而帶上了一絲微笑。
千禾眼中的絕望鋪天蓋地,如溺斃的人,再也見不到一絲的光亮。
溫書心中一痛,為這個陌生人。
她最無法忍受的便是從一個人眼里看到這樣絕望的感情,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老人還是孩子,她對這些向來沒有抵抗能力。
她喜歡看到一個人充滿希望地活著,眼中流淌的是光明,是希冀,是幸福,是快樂。
在山上的時候,她看到無數的人面對疾病的桎梏,意志消沉。也看到許許多多的人為了能夠活下去,忍受常人難以忍受的折磨,憑著對生的眷戀和堅持,最終活了下來。
她不明白,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渴望著能夠活下去,哪怕只為了多活一天也耗盡心血,她為何這般看輕自己的生命?
生命是自己的,自己不能輕賤,別人更不可以。
長劍一動,下一個就要抹掉雪白的脖頸,溫書的聲音突然響起。
“等等!”
人群都被這道突兀的聲音給吸引了過來,溫書的眼中,再也沒有這些人,只有那個即將自戕的女子,還有那個冷冷地像主宰生死的神一般俯視著別人的那個人。
清雪的眼神掃過來,看到溫書,本已淡定的眼神變得尖銳起來。
這個女人,她都要死了,她還想怎么樣?難道她自裁還不夠,還非得由她親自動手?
不經意間,注意到沈冰奕自從她走過來就停駐在她身上的視線,他的視線是那樣的專注,仿佛想要仔細看看她是否安好,是否因為剛才的事而受到驚嚇。
這還是第一次,清雪發現自己的主子原來也可以流露出這樣的一種神情——一種要她即便拿性命交換也換不來的眼神。
她相信。主子自己也不會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有多么的露骨、與平日的他有多么的不相符。
那個君臨天下的驕傲男子,誰又能入他的眼中,絆住他的鐵石心腸?
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有嫉妒,有釋然,有羨慕,還有淡淡的欣慰。她知道主子一定不稀罕,也很討厭她這樣自以為是,可是她還是偷偷地想著,如果有一天主子真的有一個自己傾心愛著的人,那于他未必是一件壞事。
背負著不屬于自己的命運,身居高位卻得處處留意,步步謹慎。理所當然地將自己的心包裹起來,不展露人前。哪怕是自己獨處的時候,也不會釋放真正的自己。主子他實在是太孤獨了,她不止一次地期盼著有個人能為主子分擔一些,盡管知道這個人永遠都不可能是自己。
但或許這就是女人吧。明明希望他不再孤獨,卻妒忌著出現在他身邊被他另眼看待的女子。希望他有人陪伴,又不希望他真的對除她之外的女人有所在意,這么矛盾的心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心中到底如何想法。
現在好了,他已經有了這樣一個在意的女子,她的存在。只是一個攔路石。否則她自己都不敢保證,下一次還會不會做出這等讓他后悔的事。
她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在最后,親手將她這塊攔路石給踢走。
“等等,麻煩你等等——”溫書一手按住她移向脖子的劍,眼中由著不贊同。還有她無法看清的憤怒。
憤怒?
難道是她真的要自己動手?打擾了她最后的樂趣,她很不爽,是嗎?
“你為什么要死?”
“活得好好的,你為什么要死?”溫書沒有察覺自己的口氣有些沖,看她的樣子。明明就是對這個世間還有留戀,明明就是不想死,為何還要做出一副開心地趕著去死的樣子?
要知道,在一個大夫面前,做出這種表情,是最讓人火大的了。
她這是在嘲笑她嗎?
她為什么要死,難道她自己不清楚?若不是因為她,她又如何會弄到這步田地,而現如今,她竟然還問她為什么要死?
不過,算了,都結束了,她要怎么樣她無所謂。而且,她,她是主子看上的人……
“我為何要死,因為我已非死不可。”苦澀一笑,像他們這種人,從來都不能為自己而活。
“是因為你們主子的命令?”
“你既已知道為何還要問?”
“因為我不想讓你死,你也不該死。”溫書緩緩吐出這一句話,絲毫沒有注意到周邊的人因為她的這句話帶來多大的反應。
“生命是你自己的,不想死就努力地活著,即使想死,也要死賴著活下去。因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與其祈求那并不存在的來世,還不如這一世努力讓自己活得精彩。”
嘲諷一笑,“你不了解。”
“我了解。因為那個人是你的主子,你從不違背他的命令,所以他要你死,你就得去死。”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即便你的主子,下的決定也可能是錯的。”周邊人傳來一陣抽吸聲,溫書沒在意,繼續道:“即便你的主子讓你去死,你也不是非得聽他的。”
這話大逆不道,已經有人臉紅脖子粗,要沖上來阻止這個口無遮攔、膽大包天的女人了。
“他或許只是在氣頭上,等他冷靜下來,便會意識到,你其實不必死的。畢竟,他又不是一個暴君,怎么可能動不動就要人去死——”
有人瞪著銅陵般大的眼睛,直盯盯瞪著溫書,然后又緊張地看永親王,王爺他一定氣炸了吧?這個女人,竟然敢當著他的面,編排他的不是。
永親王卻沒有任何發怒的跡象,只是無言地注視著溫書,看著那個女人在那一句句說他的壞話,沒有任何動作。
“我相信能讓你和你那位伙伴如此信服尊敬、即便自戕也不愿意違背他命令的主子,一定是一個值得你們尊敬和愛戴的好主子。也一定能夠體會得到你和你那位伙伴的忠心,對你從輕發落。因為失去這樣屬下,對他是一個很大的損失。屬下有很多,能夠發自心底尊敬他、全心全意盡忠于他的屬下,卻是不多。”
清雪的眼睛驀地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對面那個女人的話,正中她的心坎。
心里不是沒有委屈,她有。被自己敬若神明、奉為比泰山還重的男人,那樣毫不留情地要她的命,心里不是沒有傷痛。
只是她是一個下人,一個卑微的奴才,這些東西都是她沒法祈求的。她剛剛就是因為忘乎所以,才付出了可怕的代價。主子要她死,不也是懲罰她沒認清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嗎?
“而且,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那位同伴——”溫書看向千禾,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很奇怪。
安靜得似流水,廣博得似高山,深邃得又似大海。尤其是他對清雪的那壓抑而又濃烈的感情,令人心情沉痛,心生不忍。
清雪也轉過頭,神情復雜地看著千禾。
不是不明白他對她的感情,只是這個人,她今生注定要辜負了。
千禾回以她一個擔憂的眼神,深邃的感情旋即消失不見。只有伙伴的擔憂,沒有男女之情。
他的感情,沒有任何負擔。
這點光景,溫書已經來到了沈冰奕面前站定。
她的身高,勉強只到沈冰奕的肩膀,昂著頭,與他對視。
不管沈冰奕因何原因,要清雪死,該做的事她都得去做。這不僅僅關系著清雪的命,也關系著她自己。如果清雪就這么死了,她這輩子恐怕都無法釋懷。她也決不能讓這樣一條年輕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凋零。
說她婦人之仁也好,說她假惺惺也罷,這一切,在一條鮮活的生命面前,便算不得什么。
清雪固然有錯,但最后的結果卻不完全是她的責任。
只因為那個人后臺比她硬,身份是小姐,就該由她一個人來背負罪責嗎?而最后關頭,在他們看來縱然不能容忍,而溫書,雖然受驚不小,卻也無法站在自己的立場指責什么。
“王爺,你看我已經沒事了,方才的事就當是一場并不怎么有趣的玩笑,將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樣?”
她到底是有多婦人之仁,才能說得這么輕松?
別忘了,那個奴才害你差點死掉。本王替你出氣,反倒來指責本王的不是。沈冰奕臉色難看極了,大概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不識好歹的人。
“那又如何?本王的手下,沒有這種人。”
“王爺指的是什么?”溫書不等他開口,徑自道:“是她在馬背上刁難于我,還是她最后棄馬而逃?”
“就這兩點,還不該死?”
“不該。”溫書今日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膽量,平日逃也不及的永親王,居然敢這么直挺挺地對峙。她從來都不是一個膽小之徒,只是像今日這樣的狀況,卻也是不多。
莫非是經歷了這一連串的事情之后,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她向閻羅王借了這么大一個膽子?
沈冰奕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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