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怎么那樣吵？發生什么事了？”蘇雪晴揉著惺忪的睡眼，聲音里帶著被吵醒的不滿。
“這個，這個，姑娘還是快點穿好衣服，去勸勸吧。”柳綠見蘇雪晴醒了，趕忙上前服侍她穿戴起來，“四姑爺跟四姑奶奶非得到玄妙觀去，大家怎么攔都攔不住，這僵持著呢。”
“什么？！去玄妙觀，這個時候？！”被聽到的話嚇地一個激靈，蘇雪晴的瞌睡蟲一下子就全飛走了，“他們這是又發什么瘋呢？”
“唉”柳綠輕嘆一聲，扶著蘇雪晴小心地下了床，“有只從玄妙觀來的信鴿，捎來了一封信，說是你祖父他，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什么意思？”蘇雪晴一時還沒轉過這個彎兒來，“老人家本來身體就不好，又趕上發洪水，惡化一點也可以理解的啊。為了這個就巴巴的送信來勾的人不要命的去看，是什么道理？”
“姑娘……”被蘇雪晴這一通搶白，柳綠表情頗為無奈。
“呃…我知道了。”汲著鞋走了兩步，蘇雪晴突然意識了過來，“我祖父他，他……”
“嗯。信上說，能有幾個時辰就算是老人家求生意志頑強了。”望著蘇雪晴欲言又止的模樣，柳綠艱難地點了點頭說道。
“……”蘇雪晴停下匆匆的腳步，原地沉默了片刻后，這才抬起手疲憊地揮了揮，“幫我出去跟姥爺跟姥姥他們說，不用勸了，沒用的。幫他們準備結實的船只跟靠得住的船工吧。”
“姑娘，不僅是四姑爺要去，四姑奶奶也要去啊。”見蘇雪晴一點出去勸阻的意思都沒有，柳綠當下就慌了，“這可怎么使得啊？你還是去勸勸吧”
“夫唱婦隨，他們夫妻本是一體。這個時候。自然是要在一起的。”想到蘇純生對孝道的執著，蘇雪晴自嘲的又補了一句，“沒把我抓起來一起去，已經算好的了。所以。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屋里吧。”
“啊……”柳綠被蘇雪晴這翻說的目瞪口呆，“不會吧，四姑爺沒過這話啊”
“好了，別愣著了。快去外面傳話吧。”心情沉重的蘇雪晴一步一挪的回到了床上，看到那位仍舊昏迷不醒的病友，嘴角苦澀的扯了扯，“去的晚了，估計我爹娘回來也就這個樣兒了。”
“姑娘！”順著蘇雪晴手指的方向一看，柳綠的臉色“唰”一下變得青白，轉身就沖了出去。
自打從蘇雪晴嘴里學會了“植物人”這個新詞。柳綠現在每次看到無名氏公子，總覺得心里陰惻惻的害怕。像個植物似的這么一直活著，可比死了還難受，堪稱天下第一的酷刑了。
“看這跑的快的。”看著猶自晃動不停的門簾，蘇雪晴苦中作樂地打趣道。扭頭又看了一眼無名氏公子一眼，“你看，你也還是有點作用的嘛”
外面的掙扎聲音漸漸變小，一會兒就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只聽得有人來來回回跑動的動靜。蘇雪晴隔著窗子向外望去，看著蘇純生夫婦的背影如英勇就義的烈士一般消失在視野里，心頭掠過一絲不忍。
“人啊，總得為著點兒什么活著。”感嘆了一句安撫自己波瀾微起的心境。蘇雪晴躺回靠背上，合上了霧氣朦朧的雙眼。
“凌真法師，法師，真的沒什么辦法了么？”蘇老大仍舊不死心地巴望著，“家父，家父什么都還沒交代。可不能就這么沒了啊”
“無量天尊。”剛剛平息下外面的騷動，又被硬拉到了這里，凌真法師的臉上透著化不開的疲憊，“神龜雖壽，猷有竟時。檀越還請節哀。”
“法師。法師。我給您跪下了。”到這個時候，蘇二哥可一點都不含糊，膝蓋一軟就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在了凌真法師面前，“我們兄弟不求家父能再續命幾時，只求能讓老人家走的安穩。還請法師成全。”
“還請法師成全。”蘇老大見被蘇二哥搶了先機，自己也不甘落后的“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還請法師成全。”蘇老大一跪，屋子里其他的蘇家人，也都跟著跪了一地，齊齊出聲懇求。
“你們這些人，河水泡多了，腦子也進水了么？”妙音雖然單純，可并不傻，見凌真法師被蘇家人拿來搏名聲，說話立馬就不客氣起來，“你家老父親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自是該由你們這當子女的去完成，求我家師父作甚？！”
“妙音。”凌真法師雖然是呵斥了一聲，可眼底深處卻飛快地閃過欣慰的神色。
“我師父這兩天忙里忙外的照顧這么多人，為了給你家老父親醫治，把珍藏多年的好藥都用了出來。”妙音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能想的法子都想過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不知道感恩么？有為難我師父的這會兒功夫，去最后給老父親盡盡孝，不好么？”
“言盡于此，各位好自為之吧。”看妙音說上了癮，凌真法師不再磨蹭，拽著她的袖子就出去了。
“法師……”凌真法師倒是走的利索，徒留下跪在地上蘇家人尷尬的不知道是繼續跪著還是起身。
這場大水來的兇猛，天災加上**，根本沒給人們留下什么對應的機會。原先停在港口的船只，大多直接變成了碎木塊，少數幾個僥幸逃脫的，也是千瘡百孔，根本不堪使用。
山楂樹林旁的這個莊子，離最近的港口距離還遠的很，此時要想找到船只，那是天方夜譚。沒有船只，玄妙觀又離的那么遠，蘇純生一行人要頂著洪峰到達那里，簡直是癡心妄想。
可面對心意已定的夫婦倆，杜老爺也只能咬著牙想盡辦法來幫兩人成行。沒有船只，那就用木桶代替，木桶不夠大個，那就用浴桶。沒有槳，那就現用木板削。
總之，趕在天黑之前，渾身濕透的蘇純生夫妻兩人，再加上一個臨時從災民里找的老船工，三個落湯雞驚魂未定的出現了玄妙觀里。
“三弟……”蘇老大盯著眼前的蘇純生，嘴唇激動地發顫，“你，你怎么來的？”
“大哥……”剛說了兩個字，蘇純生就哽咽的無以為繼，只好狠狠地吸了兩口氣以平復情緒，“爹他，他……”
“什么都別說了。爹就在里面，你快隨我來。”眼看著就要演變成抱頭痛哭的場面，蘇二哥趕忙上前拉著蘇純生往蘇老爺那兒去，“爹，爹他一直念叨你呢。來了就好，來了咱爹就能放心了。”
“嗯，嗯。”穿著滴水的衣服，蘇純生就這么一路被帶到了蘇老爺的病床前。
“鎮，三……”額頭上搭著一塊早就干了的布巾，蘇老爺還在時斷時續地重復這倆個字，旁邊的蘇老太了無生趣一般的傻坐在床頭。
“爹，娘，兒子來晚了。”一看到這一幕，蘇純生感覺天都塌了一般，腿一軟就跪在地上三兩下膝行到了床邊，“爹啊，我來了，我是純生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三……純生？”蘇純生接連重復了好幾次自己的名字，蘇老爺竟然就迷迷糊糊地再次睜開了眼睛。
“是我，我是純生啊，爹，我來了，我就在這兒。”把蘇老爺枯瘦粗糙的大手握在手心里，蘇純生的眼淚決堤似的簌簌而落。
“是你，是純生。”半睜著眼睛的蘇老爺對了一會兒焦距，才看清真的是蘇純生，臉上不由得掛上了得上所愿的笑容，“爹的好兒子，純生。”
“嗯，嗯。爹，我一輩子都是爹的好兒子。”任由自己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蘇老爺的手背上，蘇純生連連應道。
“爹，知道，爹，爹什么都知道。”看著真情流露的蘇純生，蘇老爺竟頭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覺到有些愧對他，但，這難得的情緒也只是維持了一瞬，“爹，爹這輩子最后對你提一個要求，你可答應？”
“答應，答應。三弟那么孝順，肯定會答應的。”不等蘇純生回答，后面的蘇二哥就忍不住插話道，“爹，你有啥要求，盡管說。”
“……”蘇老爺像是沒聽到蘇二哥的話，一雙渾濁的眼睛還是緊緊地盯在蘇純生臉上。
“答應，我一定答應，爹，你就說吧。”這個時候，就算蘇老爺讓蘇純生自殺殉葬，他都是愿意的。
“純生，爹就一個要求，你要是應了，就發個毒誓。”蘇老爺這會兒說話難得的利索。
“好，好，我發誓，發毒誓。”蘇純生說著，舉起手就要起誓。
“你就說，你要是做不到，你老爹我，死后就要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蘇老爺毫不避諱地命令道。
“爹？！”在場的蘇家人，都被蘇老爺的話給嚇著了，震驚地望著一躺一跪的父子倆。
“快發誓！”蘇老爺可不管眾人的反應，厲聲催促著蘇純生。
“好，好，我發誓。”蘇純生這個時候可不敢說什么拒絕的話，鄭重的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我蘇純生發誓，要是做不到爹爹所托之事，爹爹死后就要下十八層地獄，永世，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