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許多人都懷有相同的疑問,也有許多人跟鳳羿一樣,以為葉知秋能清楚地說出每個人的飲食喜好,都是鳳康暗中調查的結果。
其實他們都錯怪鳳康了。
鳳康固然有一批耳聰目明,擅長收集情報的屬下,可他們調查的都是與皇權爭斗有關的事情,哪里會浪費時間和經歷去留意飲食這等細枝末節?
這些人只看到了葉知秋那六百多抬嫁妝,卻沒有看到給她添妝的那些掌柜背后,有一張足以覆蓋京城乃至華楚國半數以上生意的商貿大網。
毫不夸張地說,這里的每一個人,每一天都吃著來自秋葉村農場的蔬果蛋肉。他們穿戴的衣物,十件之中至少也有兩三件是秋葉村所屬的店鋪所出。
葉知秋來到京城之后,為了解京城上流社會的衣食住行情況,讓阿福將皇宮和京城所有顯要門庭過去兩年間的采購單據,按照府第分別整理成冊拿給她。
閑來無事細細翻看,著實發現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比如禮親王府,采購羊腩的時候十次有九次要配上荸薺,買西瓜的時候必有糖粉,買的最多的酒就是珍珠紅,且采買的食材酒水都是品質上乘、價錢最貴的,采買的時間往往在朝臣的休沐日。
由此可見,喜歡這些享用這些東西的人多半是八皇子。
再比如瑞親王府,平日采購單上的食品種類十分均衡,看不出太大的偏好。只是在四皇子生辰以及年節等特殊的日子,采買的嚼飲之物里面會有斤兩極少的上品花生,同時一定會有綠茶、小紅莓、桂皮等物。
據她所知,這幾樣東西都可以用來緩解花生過敏癥狀。
夏末秋初之際。正是干制香料花草、填繡香囊的大好時節。每年的這段時間,瑞親王府都會采買薄荷、丁香等固定的幾種香料以及少量的珍珠米花生。
她咨詢過聞蘇木,得知那幾種香料無一例外都有防腐增香的效用。而珍珠米花生,顆粒小巧,除了吃以外,也有個別地方的人用香料泡制,做成枕頭。給家中的老人使用。寓意長生長壽。
就在宴會開始的時候,她無意間看見,瑞王妃借著幫忙擺放菜肴都是機會。將原本要放在四皇子面前的撒有花生碎的冬瓜水晶卷挪走了。與此同時,四皇子拿起掛在腰間的香囊嗅了一嗅。
再結合瑞親王府的采購單想一想,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實上,她覺得鳳羿并不是真的喜歡吃花生。
一方面。他很清楚,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的秘密總有一天會泄露。與其時時刻刻防備,不如克服缺點,徹底消除隱患。
另一方面,他屬于自戀型人格。不容許自己身上有這樣一個致命的瑕疵。同時他也是一個很有征服欲的人,越是不可能的事情,越想嘗試。
也許。還有那么一點點偏執和自虐的傾向。
正因為他擁有這種多重人格,才對小小的一樣吃食產生了又愛又恨的畸形情感。
無論一個人隱藏多深。終究擺脫不了可怕的習慣,在不知不覺之間就露出了行跡。
鳳羿大概也意識到自己被習慣出賣了,不過他并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結太久,很快便釋懷了,恢復了慣有的笑容,“如此說來,我要為九弟妹效勞一次了?”
“不必了。”不等葉知秋開口,鳳康便替她一口回絕了,“內子不缺效勞之人,四哥還是把這份熱情和心意留給家國天下事吧。”
鳳羿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么說,卻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愿賭服輸,別人都做了該做的事,我又怎能例外?”
說罷便將目光移向葉知秋,“九弟妹想讓我為你做什么,盡管提出來,不要客氣。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不相負。”
聽到“定不相負”四個字,葉知秋感覺鳳康身上再度散發出殺意,趕忙搶著道:“那就記賬吧。”
“記賬?”鳳羿似乎沒聽明白她的意思,眼帶征詢地看著她。
“對。”葉知秋笑道,“我暫時沒想到讓你做什么,先記下吧。等我想到了,一定告訴你。”
鳳羿眼底閃過一抹亮色,“那便記下吧,九弟妹什么時候想好了,什么時候來找我,我隨時恭候。”
“好。”葉知秋爽快地答應了,便轉向鳳帝,“父皇,我看這個游戲再玩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不如就到這里吧。”
鳳帝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也好。”
誰也沒有再提表演助興這一茬,葉知秋悄悄地松了口氣,坐回鳳康身邊。
雖然她跟鳳康放了大話,若要表演,她還真不知道表演點兒什么才好。
在才藝方面,她并非一無長處。最起碼她的樂感不錯,上學的時候經常被人推出去唱上一曲兩曲的。可怎么想,流行歌曲跟這個時代都是嚴重不搭的。
且不說那些情情愛愛的歌詞,光唱法就夠獨樹一幟了。她可不想出這個風頭,更沒有成為流行樂壇始祖的貪念。
再者說,她憑什么要由著別人使喚,讓表演就表演,讓助興就助興?
她不喜歡被人擺布,她的男人也足夠優秀,不需要她用這種方式幫著掙臉面。
鳳康似乎還在為鳳羿對她朦朧曖昧的態度耿耿于懷,拉過她的手,緊緊地扣在掌心里,壓低了聲音道:“剛才的約定就當沒有過,還有,以后離瑞王遠一些。”
葉知秋感覺他這不像單純地吃醋,心知必有別的緣由,因此時不方便細問,便順從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鳳康聽她答應得痛快,有敷衍之嫌,心下不快。用上幾分力道,在她手上重重地捏了一下。以示不滿。
“孩子看著呢。”葉知秋用眼角瞟了鳴兒一眼,示意他注意影響。
鳳康淡淡地哼了一聲,松開她,順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又接連傳了幾輪歌舞,已近戌時。酒酣菜涼,這場家宴也差不多到了尾聲。
梁太后借口身子疲乏,打了聲招呼。便帶著慈安宮的眾仆從離席先走了。
鳳帝與穆皇后再坐上一刻鐘的工夫。也雙雙起身,“朕還有公文要處理,先走一步。
難得聚在一起。你們不必趕著出宮,彼此喝兩杯,聊一聊,再走不遲。”
“本宮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精神好,也要回去歇著了。”穆皇后笑容慈祥地接起話茬。“我們不在場,想必你們更自在一些。”
眾人紛紛跪下,或口稱父皇、母后,或口稱皇上、皇后娘娘。齊聲恭送。
葉知秋原以為,鳳帝大張旗鼓地搞了這么一場家宴,肯定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沒想到他從始至終都沒出什么幺蛾子。就這么輕描淡寫地結束了。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莫非連性子都轉了?
正在嘀咕,就見鳳帝在她和鳳康的席位跟前停住了腳步,“啊,對了,托葉丫頭的福,朕想出一個有趣點子。”
眾人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搞糊涂了,俱是一臉的茫然。
穆皇后見冷了場,趕忙搭臺救駕,“皇上可是又想出什么好玩的點子了?”
“嗯。”鳳帝笑瞇瞇地掃了皇子席一眼,“自三十歲生辰開始,文武百官便時常上奏進諫,勸朕早日立下儲君,以安民心……”
聽到“儲君”二字,在場的人無不心頭一跳,皇子們更是瞬間繃緊了心弦。屏息凝神,高高地豎起耳朵,唯恐漏聽半個字。
“朕經過反復思量比較,認為每一個兒子都堪當重任,是以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睜眼說瞎話!
葉知秋忍不住腹誹,說什么反復思量比較,只怕他遲遲不立儲君,是覺得一群皇子pk一個太子,不如所有皇子混戰亂斗來得刺激吧?
據她所知,三十年前,的確有人上過折子,奏請早立儲君,他隨口說了一句,“朕的兒子年紀太小了,不如愛卿替朕當了這個皇帝吧”,把那位可憐的大臣嚇得生了一場大病,自那之后,鮮少有人敢提立儲一時。
文武百官時常就因為儲君的事上奏進諫不假,可多半都是勸攔的。生怕他一時心血來潮,就把先皇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隨隨便便地送出去了。
鳳帝將皇子們逐一夸獎了一遍,方不緊不慢地進入正題,“如今你們都長大成人,康兒亦出使歸來,朕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了,是該立儲君的時候了。
至于立哪一個……”
長長的停頓,直撩撥得眾王爺十幾顆心肝忽忽悠悠,震顫不休,恨不能靈魂出竅,鉆到他心里去,聽一聽他的心聲。
鳳帝將兒子們的表情看在眼里,志得意滿地一笑,“朕決定對你們進行三次考驗,儲君的人選,將從三次考驗全部通過的人中擇定。”
目光特地在鳳康臉上停留了片刻,“也只有三次考驗全部通過的人,才有資格決定自己要不要做儲君。
因此,所有成年的皇子必須無條件接受考驗,不許棄權,不許舞弊。若讓朕知道哪一個沒有盡自己的全力,必定重罰。”
棄權的想法剛一冒頭,就被無情地拍死了。鳳康滿心懊惱,抿緊了唇角,雙手在袖子里握成拳頭,暗暗罵了一句“該死”。
葉知秋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鳳帝這是要最后玩一把大的了。可憐這幫皇子,不管對那把龍椅有沒有興趣,都要被逼上臺,瘋狂地廝殺一場。
不管過程如何,他們的命運終究還是掌控在別人手里。玩到最后,只怕誰也無法全身而退,所有人都是輸家,唯一的贏家就是他們的皇帝老子。
這老爺子當真是嫡親的后爹!
她這邊剛剛同情完別人,鳳帝那邊便將目光投向了她,“葉丫頭……”
“啊?”她下意識地抬頭。
“這第一次考驗,便由你代替朕來出題吧。”鳳帝的笑容明明跟先前沒什么兩樣,可看起來分外扎眼,“從明天開始計算,朕給你半個月的時間。
你想好了題目,寫出詳細的條款來,親手交給朕。
記住,不能向康兒透露半個字。”
葉知秋還在驚愣之中,便感覺上百道火辣辣的目光匯聚到了自己身上。比剛進大殿的時候,要火熱一百倍,讓她有種突然間被扔進火爐之中的感覺。
額上和后背頓時滲出了汗意。
她很想問問鳳帝,“您老人家是認真的嗎?”
可惜話還沒出口,就被別人搶了先,“父皇,這不公平。
她和九哥是夫妻,朝夕相對,怎么可能不向他透露?
若九哥先事先知道了考驗的內容,又透露給平日親厚的兄弟,提前做好了準備,那我們不是只有輸的份兒了嗎?”
十三皇子幾句話便道出了大部分皇子的心聲。
十四皇子第一個響應,“就是,立儲這樣有關社稷的大事,怎么能讓女人插手?
這考驗的題目不能由九嫂來擬定,還是父皇親自出題比較好。”
鳳帝瞟了他一眼,“她是奉旨代朕出題,有何不可?”
十四皇子有些急了,“就算這樣,她還是有可能向九哥透題……”
鳳康知道鳳帝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口,生怕鳳帝說出讓葉知秋留在宮中的話。才新婚一天便要與她分居兩處,他如何愿意?
語帶急怒地道:“你們以為誰都跟你們一樣,慣會投機取巧?莫說考驗有三關,就是只有這一關,我也不至于淪落到偷題舞弊的地步。
你們若不放心,我棄權就是了……”
“朕說過,不許棄權。”鳳帝打斷他道,“朕相信康兒不會舞弊,也相信葉丫頭不會透題。
好了,這事就這么定了。葉丫頭,你要記得,你只有半個月的時間。”
“是,我記住了。”葉知秋知道沒有已經沒有了轉圜的余地,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心中苦笑不已,這老爺子是要玩死她。
她剛剛跟皇家的人攤了牌,表明立場,想過一過清凈的日子,他老人家就扔給她這么一件燙手的差事。只怕未來半個月內,她是沒有辦法清凈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