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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宮女宦官退下,諾大的宮室中,只余下他二人。
幾縷陰風從窗縫中鉆進,吹動著燭火搖曳。
昏黃的火光下,蕭綽神情中隱約閃動著幾許傷感之色。
那傷感的表情,襯著她那一身素衣,顯得更有幾分滄桑憂郁的美。
這種美,石韋還是頭一次從她身上看到,心中不禁怦然而動。
他二人這就般對坐著,誰也不說話,本就冷清的宮中,顯得更加有幾分陰森詭異。
沉默了一會,石韋開口道:“這幾天,你還好吧。”
蕭綽不語,仰頭將一杯酒飲盡。
石韋又安慰了她幾句,卻發現她壓根就置若不聞,只一杯接一杯的灌自己酒。
借酒銷愁么?
只怕會愁更愁啊。
石韋余心不忍,遂起身走了過去,一把將她已到嘴邊的酒杯按下。
“別再喝了,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蕭綽看了他一眼,表情如霜,根本不理睬他的勸,伸手就去奪酒。
石韋劍眉一凝,索性將桌上的整壺酒奪過,一口氣自己灌了個干干凈凈。
石韋把空蕩蕩的酒壺往桌上一放,勸道:“事已如此,何必借酒銷愁,這般自責自己。”
蕭綽的身子一震,怒視向他:“若非是你,先帝又怎會被活活氣死,你怎還能說這種風涼話。”
“他不死,你我就得死。我別無選擇。”石韋也有些火了,口氣剛硬如鐵。
蕭綽被他這一喝,不禁打了個冷戰。整個人仿佛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他不死,我就得死,他不死。我就得死……”
蕭綽喃喃念叨著這句話,似乎是若有所悟。
石韋趁勢又嘆道:“其實我倒覺得,他去了也好,你該為高興才是。”
蕭綽的臉色一變,神情中再現怒色。
石韋不緊不慢道:“以我一個醫生眼光看來,他身患的那一身病,根本無藥可治,而他活著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和煎熬,死對他來說,也許不失為是一種解脫吧。”
“解脫么……”蕭綽輕聲一嘆,臉色又回轉了幾分。
“再說了,當年你本已跟別人定下婚事,是那耶律賢貪圖你的美色,強行將你納入宮中。我就不信你內心之中,沒有一絲對他的恨意。”
聞得此言,蕭綽的心通的一聲劇跳。
毫無疑問,石韋的這番話正觸動了她埋藏在心底的那塊傷疤。
嫁給耶律賢這么多年來,雖然貴為皇后。看似尊貴無比,但她卻失去了一個做女人應當享有的快樂。
那個病殃殃的男人,很久以前就無法再滿足自己。
蕭綽已經快要記不清,他們上一次像夫妻那樣的正常生活是什么時候,遙遠的仿佛是前生之事。
石韋說得沒錯,蕭綽打心底是一直都恨著耶律賢。
如今他死了,而且是被自己活活氣死,或許這也正是他的報應,也算是自己報了心頭之恨吧。
“一報還一報,我們也算是扯平了吧。”
蕭綽心里這樣安慰著自己,原本愧疚傷感的神情,漸漸的便平伏了下去。
石韋知道,她已經被自己勸動了。
又或者,她的心里早就說服了自己,眼下他的這話話,只是讓蕭綽有個臺階下罷了。
“你現在已經是皇太后,你的兒子也是皇帝,整個遼國的天下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可以為所欲為,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不用再畏懼誰,顧忌誰,你該高興才是。”
石韋輕撫著她的手,繼續安慰著她。
蕭綽的眼眸漸露神采,石韋的話讓她情不自禁的勾勒起那美好的未來。
“那一天是耶律賢的死期,卻是你重生之日,從今往后,蕭綽才是真正的蕭綽。”
“重生之日,重生之日……”
蕭綽越來越興奮,那憂郁的情緒,經過石韋的這番勸慰,早已煙散云散。
忽然之間,她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振奮。
看著她那神采漸濃的臉龐,石韋知道她已經從陰霾中走了出來,心中也暗松了口氣。
精神重新煥發的蕭綽,忽然緊緊握住了石韋手,“遠志,你留下來吧,你說得對,整個大遼都是我的,你為何就不能屬于我呢。”
石韋心中怦然一動,在某一個瞬間,他還真有點動心。
不過旋即他就掃出了放棄了那一瞬間的動心。
在大宋,他還有許多放不下的人,即使是蕭綽也無法讓他放棄原有的一切。
而且,身為大宋使臣,趁著出使敵國時背叛國家,自己背上個罵名就無所謂了,關鍵是勢必要牽連留在洛陽的家眷。
石韋做不到。
“我在洛陽還有很多家人和朋友,如果我留下來,那些人都要受到誅連,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讓那么多人因我而受害。”
石韋坦然道出了他拒絕的理由。
蕭綽興奮的神色,很快就黯然下來。
沉默了良久,她搖頭苦笑一聲,嘆道:“你說得對,是我私心太重,你是不可能留下來的。”
看著她那又有傷感的容顏,石韋心中嘆惜,便道:“我們中原有句話,叫作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娘娘,你能夠體會嗎。”
蕭綽神情恍然,頓了那么一刻,卻是笑了。
那是釋然的一笑。
于是,她便將緊握的手松開,以茶代酒,舉杯欣然道:“既是如此,那我就祝你一路順風了。”
石韋如釋重負,亦舉杯笑道:“娘娘還請珍貴,照顧好自己,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若然有緣,咱們自會再見。”
二人舉杯飲盡,彼此深望著對方,相視會心而笑。
告酒已飲,再多逗也無益,石韋遂起身告辭。
蕭綽也不相留,只目送著他從容而去。
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蕭綽忽然又高聲道:“宋國,會為了燕云開戰嗎?”
這最后一問,蕭綽又恢復了那個女政治家的風范。
燕云與遼人而言,不過是南侵的基跳板,于大宋而言,卻是生死存亡的命門所在。
開不開戰,這還用問嗎。
石韋卻沒有回答,腳步只停頓了一下,便頭也不回的大步流星走出殿外。
望著那一襲磊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蕭綽的臉龐,悄然掠過一絲悵然之色。
次日天色未明,三百人組成的大宋使團便低調的離開了館舍,由幽州出發,望南而去。
石韋本來是還想和耶律思云告個別的,但想到遼國帝位更換,幽州城內局勢復雜,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風險,所以他選擇了不告而別,盡快起程南歸。
南下的路上,不斷的有遼國的軍隊從身后經過南下,望著遼宋邊境而去。
看來遼人對大宋也很忌憚,害怕大宋趁著遼帝新喪的機會,趁機發兵北侵,所以才加派兵力,守駐邊關。
石韋雖人在遼國,但心思已飛回了洛陽。
他覺得以趙匡胤的雄武見識,得知遼帝駕崩,新帝年幼,母后專權的消息之后,怕早就興奮得睡不著覺,開始謀劃著北伐燕云的戰事。
石韋甚至覺得,眼下京中的禁軍怕是已經有所動作,或許已經在向北開拔的路上。
想到這些,石韋不得不下令使團加速前進,以免到時兩國戰起,自己和這般手下在這里成了遼人怒氣,發泄的犧牲品。
于是石韋一行便日夜不停的南下,途中遇到州縣一并繞過,連逗留一晚的時間都沒有,快馬兼程的趕路。
三天之后,前方百里便是雄州,過了那條拒馬河,就是大宋的土地了。
眾人眼見故國就在眼前,連日來的疲憊也打消不少,石韋便鼓勵大家再堅持一下,待到了雄州之后,請所有人吃酒。
只是,話音方落,大道之北,卻忽然間揚起大片的塵霧。
楊延琪回眸一望,神色立時警覺起來,喊了一聲“六哥”,做了一個示意。
楊延昭忙是跳下馬來,以耳貼地細細傾聽。
片刻后他跳了起來,皺眉道:“是騎兵正在追來,聽動靜至少有數百騎之多。”
楊延琪神色一變,“遼人的騎兵怎么會突然向大宋邊界馳來,莫非他們是想入侵我大宋邊鎮不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
石韋卻搖頭道:“遼人帝位更換,朝野不穩,盼著我大宋不趁機北伐已經不錯,哪里還敢主動入侵挑釁,蕭太后沒那么笨的。”
石韋這般一分析,眾人的情緒才緩和下來。
楊延琪卻又道:“遼人既不是要南侵,那又為何會突然派騎兵逼近我國境,總不會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吧。”
石韋隱隱覺得,那些騎兵很可能是沖著他們而來,也許幽州方面又有了什么變化也說不定。
石韋不好明言,以免亂了自己陣腳,只得令隊伍加快腳步前進。
只是他們就算再快,又豈能快得過遼人的馬蹄。
方才奔出不到三十多里地,后面的遼騎便洶洶而至。
三百多全副武裝的騎兵飛奔而至,從使團的兩側掠過,而從前堵住了去路。
這明顯是一種挑釁的信號。
楊延琪見狀,急令部下布戒備,準備應戰。
那些遼騎圍住了使團,并沒有動手,卻見一騎從中而出,揮舞著手中的狼牙棒,厲聲喝道:“石韋狗賊何在!”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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