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史高治·麥克唐納帶著好幾個人走上了講臺。
“先生們。歡迎各位來到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史高治首先依照習慣對來參加新聞發布會的記者們表示歡迎。當然,若干年后,在這個開場白中還要加上“女士們”,但在現在,女記者這種東西還完全不存在。
隨著史高治開口,整個的會場立刻安靜了下來。
“首先,請允許我向各位介紹我身邊的這幾位朋友。”史高治向大家點點頭說,“這位是李特教授,在這里,我要再次當眾向李特教授表示感謝,因為就是李特教授發現了我犯下的重大的錯誤,并讓我有機會在這個錯誤未造成無可挽回的后果,對人類造成巨大的損害之前,挽回這個錯誤。李特教授,謝謝您!”
史高治說完后非常誠懇的向李特教授鞠了一個躬,全場頓時掌聲雷動。這掌聲即是獻給李特教授這位發現了海.洛.因的問題,并敢于將之公開的學者的,更是給在大家看來,在面對著聲譽和經濟利益雙重受損的前景,能夠依照著偉大的伊曼努爾·康德教授所說的“頭頂的星空和心靈中的準則”的指引,毅然決然的舉起斧頭,砍掉了自己最大的搖錢樹的史高治。很多記者,一邊為他們鼓掌,一邊甚至還忍不住留下了眼淚。在任何時代,崇高的道德精神總是能打動人,激勵人的。
“可惜我不是音樂家或者劇作家,沒有亨德爾那樣的才華,否則我一定要以這個故事為素材,寫出一部可以和亨德爾的《彌賽亞》相媲美的清唱劇。”相比更為感性的法國記者阿爾芒在他后來的報道里甚至這樣描寫這個時刻。
“我也要感謝麥克唐納先生。”在掌聲漸漸平息下去之后,李特教授也開口說道,“我發現這個問題純屬偶然,但在發現這個問題之后,是不是要將它說出來。我猶豫了很久。你們都知道,海.洛.因是世界上最暢銷的藥物,它帶來的經濟價值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而我的這個發現,無論如何都只會給它的銷售帶來負面的影響。你們應該都能理解,一旦涉及到這么多的錢,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復雜起來,黑的會變成白的,白的會變成黑的,最好的朋友會被成不共戴天的仇敵,就算是父子兄弟都可能反目為仇。所以當時,我真的是很害怕的,我擔心,我一旦說出來,影響了麥克唐納先生賺錢,會不會第二天一早出門就被馬車撞死。甚至于我全家都可能陸續死于各種事故。”說到這里,李特教授微微的笑了笑,還像是在笑自己的猜疑和膽怯一樣。
不過會場上其他的人并沒有笑,大家都知道,李特教授的顧慮是有道理的,因為這里面涉及到的經濟利益實在是太大了。很多記者都忍不住想道,要是自己是史高治·麥克唐納先生,自己會不會來個殺人滅口什么的呢?這樣想想,大部分的記者都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不過我和麥克唐納先生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李特教授繼續講到,“對于麥克唐納先生的人品,我還是很放心的,甚至比對我自己的人品還放心。換了我,再這樣的情況下會不會干出什么違背良知的事情,我還真是心里沒底。但我覺得麥克唐納先生是站得住的,他是這個時代里少有的忠厚可靠的人。于是我就用匿名信的方式,將這個結果告知了麥克唐納先生。嗯,沒過多久,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的技術人員就找到了我,向我表示感謝,并提出要求,希望他們能以我的名義將這個問題公開。
麥克唐納化學與醫藥公司的人找到我的時候,我差點被嚇傻了,我當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完蛋了,要被滅口了之類的東西。后來我也問過麥克唐納先生,你們是怎么這么快就找到我的?當時麥克唐納先生笑了笑,拿出了我的那份匿名信,指著信紙底部克利夫蘭大學的縮寫對我說:‘教授,您在這里露出了一個大漏洞。’說起干這些活,嗯,我也算是夠白癡的了。不過有一點我很自豪,那就是我看人的眼光非常準。”
說到這里,李特教授得意的笑了起來。李特教授的講話到這里就結束了,史高治站在一旁,心想:“這些把大腦里所有的處理能力以及存儲空間都用到學術研究上面去了的,連基本的殺毒軟件——警惕性都沒有的家伙,實在是太好欺騙了。”事實上,李特的這個發現就是在麥克唐納財團控制下的某些“熱心好學的學生”故意制造的偶然事件中發現出來的,而他本人對此卻一無所知。但這也正是史高治需要的——不是每個人都像史高治那樣,表演技能已經達到了max,隨隨便便的演演就能騙翻世界上大多數人。在學者當中,有這樣的天賦的人更少,所以還是讓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演戲,完全本色發揮,才是最好的表演方式。
“然后,我要就海.洛.因的成癮性問題給大家一個確切的答案。”史高治對著所有的記者說,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臉色也顯得格外的憔悴。
“這一個多月里,我們采用極高的劑量,采用吸入或者注射的方式,用與人類最為接近的一些靈長目動物作為實驗載體,和嗎啡進行了一系列的對比實驗。實驗證明,海.洛.因的確存在成癮性,在成癮性方面,它甚至還要略微超過嗎啡。具體的實驗數據,我們會發給每一位到場的先生。”
就在史高治說這話的時候,一些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將一本本的印刷品向參加會議記者們分發了。阿爾芒接過了一本厚厚的印刷品,輕輕地翻開來,他看到,這是一份實驗報道,里面全是各種各樣的對比試驗的各種數據。阿爾芒對于這些太過專業的東西并不太懂,不過這不要緊,把這東西帶回去,自然能找到懂它的人來給自己做解說。
“此前之所以沒有出現典型的上癮的病例,根本的原因就像是眾多的媒體猜想的那樣,是因為我們給定的服用量小于一般成癮需要的藥量。相關的數字,大家也可以在發給你們的資料中找到……老實說,這個結果對我的打擊很大。我一向覺得,海.洛.因是我最好的發明之一,是我為人類做出的最大的貢獻之一。我愛它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然而……”史高治的聲音哽咽了起來,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所有的記者都靜靜的等在那里,用充滿了悲憫和崇敬的眼光望著史高治,就像望著一位來自古希臘的悲劇英雄。
“我突然想起了俄狄浦斯王,這位英雄一直在努力的試圖擺脫強加在他頭上的可怕的既定的命運。但是他的任何一次努力,都讓自己向著那個命運更靠近了一步。麥克唐納先生現在的表現就讓我想起了這位可敬又可悲的希臘英雄……”就連一向缺乏感性的英國佬約翰,在后來的報道中,也用這樣的煽情的語言來描繪這一刻的感受。
史高治總算控制住了情緒,他自嘲的,甚至是凄慘的笑了笑,然后說:“一開始,我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但后來冷靜下來之后,我想到,任何的錯誤都不是無緣無故的發生的。錯誤的結果源自錯誤的過程。海.洛.因的錯誤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