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
破舊小屋,燭火晃動。
屋子簡陋狹小,獨有一床一桌一椅。
床邊,一名穿著素白劍服的少女輕拭眸下的淚,痛苦的看著床榻上的年輕人。
這人緊闔雙目,面色發青,似處昏迷中,但看面相命不久矣。
嘎吱。
門被推開。
一名身材高大的青衫男子出現在門口。
“小姐,他估計已經死了!我會安排人給他收尸,時間不早,我們快回主家,若回去晚了,家主知你擅離主家,你我必要受責罰。”
“不...我不會去,我要留在這陪少爺。”
少女伏在年輕人的胸口痛哭著。
男子面色倏沉:“你忘記你的身份了嗎?速速隨我回去!”
少女眼眶紅紅,梨花帶雨道:“少爺若有個三長兩短,我還回主家做什么?夫人將我帶入蘇家,給我衣食,將我養大,如今老爺夫人都走了,僅剩少爺一人,我怎么還能離開?”
“你....”
男子臉泛怒色,還欲說什么。
“唔...”
這時,卻聽一記痛苦的呻吟聲突從床榻上冒出。
少女一愣,止住哭聲,急急朝床榻看去,只見那面皮慘白,模樣消瘦的年輕人緩緩的睜開了眼。
醒了?
二人皆愣。
其實,蘇云早就醒了。
但他感覺自己腦袋疼的厲害,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少女與那男子的對話一字不漏全部進入他的耳中,男人的聲音很陌生,但少女的聲音卻那般熟悉。
傾兒?是傾兒的聲音?
不可能,傾兒明明已經死了,可這聲音...錯不了才對。
蘇云痛苦的想著,但剛回憶些往事,大腦便劇烈抽動起來,讓他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叫聲。
“少爺...”少女怔了瞬間,喜極而泣道:“太好了,您終于醒了!”
蘇云緩緩睜開眼,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張久違了的絕世容顏。
女孩臉蛋標志干凈,眸如寶石,唇如櫻瓣,純真且絕美,讓人宛如看花一般,癡迷沉醉。
她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歲,但身子已是婀娜玲瓏,胸脯鼓漲漲的,著實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尤其是此刻,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更顯我見猶憐。
蘇云怔怔的看著女孩。
“傾...兒?真是你?”
蘇云喃道,聲音干啞。
“是我...少爺,是我!”蘇傾兒抓住他冰涼的手:“少爺,您一出事,我就從主家趕過來了,感覺怎樣?好點了嗎?有沒有哪里還難受著?”
少女問東問西,言語充滿關切。
“我?”
蘇云疑惑的看了看自己。
這到底發生什么事?
熟悉的人,熟悉的場景,這似乎是蘇氏外家自己所居住的那間小破屋里?
這屋子不是在自己離開蘇家后賣掉了嗎?
而且,傾兒她...不是已經...
蘇云想不明白,腦袋暈乎乎的。
“吃了靈玄士一擊還不死!哼,果然是賤骨頭!”旁邊傳來一記冷哼,正是那名青衫男子。
“靈玄士?”蘇云感覺大腦朦朧一片,記憶已不清晰。
蘇傾兒急了:“少爺,你不記得今天的事情嗎?”
蘇云捂了捂額頭:“這里疼的厲害,感覺...好多事情都記得不太清。”
“看樣子腦袋被打壞了!”
那男子依舊冷嘲熱諷。
“一定是靈玄之力的余勁還在體內未消除,這不礙事,吃些藥就好了,只要好好休息,過幾天一定能恢復的。”傾兒忙道。
蘇云盯著少女,看著她那張美輪美奐的小臉,心頭驟然抽動,突然,他猛地伸手,將之摟在懷中,再也不肯放手。
“少...少爺...”
少女微驚,還未反應,男人的汗味便撲入瑤鼻中。
她條件反射的掙扎了兩下,但也僅僅是兩下,便沒動了,似乎默許了年輕人的唐突。那俏臉緋紅一片,煞是可愛。
倒是青衫男子見狀,頓時大急,幾步上前扯掉蘇云的手,二話不說拔出腰間長劍吼開:“放肆!蘇云!你這個賤骨頭,竟然敢打小姐的主意!我活劈了你!”
說完,便舉劍朝蘇云腦袋砍去。
一道劍氣震掉那長劍,男子連連后退。
卻見蘇傾兒單手成訣,大量靈玄之力在那如蔥般的手指處撩動。
“莫沙,你要干什么?他是我少爺!你休要傷他!”蘇傾兒緊咬貝齒,憤怒的盯著男子道。
“少爺?也只有你還會認他做少爺!不過是個從內家趕出來的廢物!你還在乎他作甚?你不要忘記,你現在可是我們蘇家精心栽培的人,你以后的一切都已經注定,這個廢物,你最好早點跟他撇清關系!”
“夫人老爺待我恩重如山!我絕不會棄少爺不顧的。”少女緊咬粉唇,堅定道。
“人要懂得變通,你看看這個廢物,十八歲了,連靈玄徒七品境界都未達到!整日不思修煉,不是吃酒就是賭博,跟爛泥有什么兩樣?我聽說你以前給她做丫頭時,還挨了他不少打,這樣的人渣你留戀什么?現在你貴為主家的小姐,他?外家的一介草民罷了!你們之間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你還不明白嗎?”
青衫男子喝道。
“你...不許你這般說少爺!”少女氣的臉色漲紅,生氣道:“你給我出去!”
“快點與我回主家!”
“你若再不給我出去!今天我便不回主家了!”
“你...哼!真是無知!”男子無奈,惱罵了一聲,甩手出門。
門被重重關上。
破屋內寂靜一片。
如風雨之后的寧靜。
少女因惱怒而顯得有些發紅的俏臉恢復了幾分,透過門縫,她小心的瞅了瞅外頭,隨后悄悄從蠻腰處的腰帶內側取出一個灰褐色的小袋子,輕輕的塞進了年輕人身上的棉被下。
但,她的柔荑剛伸進去,便被一只手抓住了。
少女一怔,抬頭望去,卻對上一雙平靜的眼。
“這是什么?”蘇云問道。
“錢啊。”蘇傾兒微聲說道,生怕外頭人聽到。
每個月蘇傾兒都會給蘇云一筆靈幣讓之開銷。
“你哪來的錢?”
“傾兒不是跟少爺你說過嗎?主家的待遇很好的,每月都會給傾兒不少靈幣,傾兒用不完,便存下給少爺啦。”
蘇傾兒低著腦袋輕弱道。
“你連撒謊都不會。”蘇云搖了搖頭:“你每個月只有300靈幣,但你卻一分不用,全部給我,對嗎?”
少女芳心輕顫,臉泛驚訝。
少爺怎會知道這些?
“今天是幾號?”蘇云又問。
“星元1001年3月3日。”
蘇云一聽,沉默了。
“少爺,您...怎么了?”
少女疑惑。
但下一秒,她再度被蘇云抱在了懷里,且越摟越緊。
“傾兒,對不起。”蘇云輕道。
一句簡單的話,卻在他心中藏了整整十五年!
蘇傾兒滿頭霧水,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少爺到底如何了,總感覺少爺挨打后,整個人怪怪的,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許久,她才輕輕開口:“少爺,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為了老爺夫人,也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嗎?”
蘇云點點頭。
蘇傾兒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輕從其懷離開。
“少爺,時間不早了,待會兒我讓靈醫過來給你看一看...我該回主家了,這一次家主去了天威門辦事,不在主家中,我便偷跑過來,萬一被家主知道,傾兒不怕被罰,卻擔心連累少爺,所以...傾兒先離開了,錢你拿著,自己多買點吃的穿的吧。”
“不必了,傾兒,這些錢,你拿走吧,以后也不必再讓人捎錢過來了。”蘇云抓起那個錢袋,丟向少女。
少女微愣,接住錢袋詫異的看著蘇云:“少爺,是覺得錢少了嗎?”
“不是,只是…不想再這樣活著了。”
蘇傾兒微怔了怔,眸望那人。
卻見他擠出一點兒笑容:“好了傾兒,快回去吧!”
“少...少爺,您...沒事吧?”
“我好得很。”
“可...”
“快走吧!你繼續留在這兒,讓家主知道,我也要倒霉的。”
蘇傾兒暗咬粉唇:“那...少爺,如果你有什么困難,請盡快告訴我,傾兒會為你分憂解難的,無論發生什么事情,傾兒都會站在少爺身邊。”
“嗯。”
少女有些踟躕,一步三回頭,最終還是離開了破屋。
蘇云深深吸了口氣,望著搖曳的燭火,心頭升起萬千惆悵。
哐當。
不多久,門又被推開。
但走進來的并非蘇傾兒,而是之前的那名青衫男子。
“你們還沒走嗎?”
“我支開了她,特地回來跟你說幾句。”
青衫男子目如寒劍般盯著蘇云。
“什么話?”
“好話!”
“說說。”
“蘇傾兒雖然只是你娘撿來的孩子,但她天賦異稟,以后要為蘇家擔當大任,任道而重遠!而她以后的伴侶人選已經定下!雖然她還感恩于你娘當年對她的厚待,但現在你們已經完全不是一路人,你看看你自己,跟爛泥有什么區別?再看看她,已是枝上鳳凰!你就別妄想癩蛤蟆吃天鵝肉了,明白嗎?”
蘇云未語。
“好自為之吧!蘇大少!”青衫男子冷笑一聲,轉身欲走。
“我想問一下。”這時,蘇云突然開口。
青衫男子止步,扭頭看著他。
“與傾兒結下婚約之人,可是那天威門掌門之子天涉?”
青衫男子面露一絲驚訝:“你怎么知道的?”
“這是秘密嗎?”
“倒也不算,不過當前應該只有她還不知道!天威門大名相信你也耳聞過,人貴有自知之明。若不想連外家都沒得待,就老實一點,不要再糾纏小姐!否則不說天威門不會放過你,就連蘇家上下,也絕對容不下你!”
說完,門合,人離。
蘇云躺在床上一動未動。
剛蘇醒時,他的大腦一片朦朧,但此刻卻已恢復,記憶無比清晰。
剛才蘇傾兒與那青衫男子的一番話已經讓他心頭確信了。
自己重生了。
在記憶當中,蘇傾兒早就死了。
記憶中,蘇云十歲時便踏入靈玄徒五品,為蘇家有史以來最有天賦的天才,那時的蘇傾兒都不及他,二人一直都被蘇家人關注,是最有希望進入主家的人。
可令人費解的是,十歲踏入靈玄徒五品后,蘇云的天賦仿佛耗盡,在今后的八年時光里,他的修為一直緩步前行,直至十八歲,也才靈玄徒六品。
蘇云失去天才光環,逐漸被人們遺忘。
父母在數年后遭遇妖獸之禍離去,接二連三的事讓蘇云變得自暴自棄,對生活充滿了絕望。
他每日飲酒度日,染上賭癮,父母留下的財產輸的精光。
反觀蘇傾兒,依舊才氣逼人,天賦異稟,未到十八歲,已進入靈玄士境界,被直接接入主家栽培。
而蘇云卻在十八歲最后一次實力測試中被鑒為‘靈玄徒六品。’
按蘇家規矩,他將會被發配至外家,且失去一切內家特權。
蘇家就是這樣殘酷,優勝劣汰。
正因如此,對從內家趕至外家的結果異常不滿的蘇云,只身前往內家管事府上抗議,遭到毒打,這才昏迷不醒。
這是這一世的內容,而按照上一世的記憶,這事情還未結束。
蘇家想要攀上天威門這棵大樹,特意安排了蘇傾兒與天涉的親事,蘇傾兒姿容傾城,天賦異稟,是最為合適的天賦伴侶,不知被多少人欽慕,就連家主的幾個兒子也對之垂涎三尺。
天涉這個風流成性的紈绔子弟對此完全沒意見,但蘇傾兒卻極力反對這門親事。
可她反對又有何用?婚期已經定下,只待修為突破便要嫁入天威門,被逼無奈的蘇傾兒見事已至此,便打算離開蘇家,臨行前,她特意來尋蘇云,但那一夜,蘇云卻依舊喝的爛醉如泥,錯過與傾兒最后的離別。
蘇傾兒逃離蘇家并沒有多遠,便被蘇家人與天威門高手追上,談判無果后,天威門掌門惱怒之下,一掌將之打死。
蘇云記得,那是星元1005年5月9日的夜晚。
蘇傾兒死后,蘇家宣稱蘇傾兒患病不治身亡,起初蘇云還信以為真,但到后來,他無意間從一名內家的叔伯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
由此,一直渾渾噩噩的蘇云醒悟了。
最后一名親人的離去,讓他真正認清了自己,也認清了這個世界。
沒有人再會每月捎錢給他,沒有人在他患病受難時跑來幫助他照顧他,沒有人再會真正的關心他。
蘇云發現自己失去了一切,也才明白,自己欠蘇傾兒還不清的恩情。
他決定復仇。
然而天威門掌門是那般容易對付的嗎?連靈玄士境界都未踏入的人怎么可能敵得過?這簡如天方夜譚。
但蘇云沒有因此而放棄,他離開蘇家,四處游歷,到處拜師,尋訪高人,提升修為境界,磨練心性,戒驕戒躁,將過去一切全部摒棄。
可即使這樣,人也始終無法進入靈玄徒七品,那些名師高人對此都無可奈何。
越發絕望的他,最終踏上了一條不歸之路,他潛入妖魔大陸,尋到魔宗,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拜入魔宗門下,換掉一生人血,以魔血代替,遁入魔道,渴望獲得邪魔之力。
但現實無比殘酷,即便魔血被換,也依舊難獲修為。
仿佛上天要將他趕盡殺絕一般,蘇云徹底無路可走。
直到山窮水盡之際,一次偶然讓他接觸一名世外高人,這才真相大白。
原來蘇云之所以突然間天賦喪失修為難進半分,其緣由在于他身患奇癥。
這是一種靈修者才會患的罕見病癥,千年難出一例!知道此病的人鳳毛麟角,而解除方法也不困難。
這消息如黑暗中的一束光,讓蘇云重獲希望,但他還未來得及去治愈這病癥時,便遭遇正道仙門群攻魔宗。
報仇心切的蘇云見這是個好機會,已等不及治愈病癥。治愈了病癥,也要花幾十年的時間修煉,而且未必能夠擊殺天威門掌門。
但現在,不一樣!
他精心設下計謀,妄圖用計斬殺仙門領袖,用之首級換取功勛,晉升魔宗高官,再借用魔宗力量覆滅天威門。
然而,他低估了仙門領袖的實力,未謀虎皮,反被虎食,最終被之擊殺。
死后,意識卻回到了這破屋之中,回到了十五年前,回到了傾兒出逃蘇家的三年前,自己從內家驅趕至外家的第四天.....
“這是上天給我的一次機會嗎?”
蘇云喃喃。
一個誓言在他心中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