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吳解出關的時候,看到十二個外門弟子正在洞府外面的空地上演練陣法,演練的自然還是四時流注大陣。
雖然上次交手的時候,四時流注大陣被吳解在不知不覺之間破解,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時候被挪移走的,但可以肯定,四時流注大陣對于這位神通廣大的內門弟子并非沒有影響,所以它還是很可靠的,很值得依靠的。
或者說,眼前這個當兒,這群外門弟子也沒有什么別的可以依靠了。
承認,這位沒有自報姓名的內門弟子必定神通廣大,甚至可能是那種已經半只腳踏入陽神境界的絕頂高人。可生死關頭,求人怎比得上求己
萬一遇到什么危險,以吳解的本事必然可以從容退去,但他們卻不行。到時候四時流注大陣很可能就是生與死的關鍵,此刻多熟練一分,到時候就少一分危險。
吳解并沒有驚動他們,靜靜地看著他們演練陣法,心中暗暗點頭。
這些外門弟子心姓和資質的確有著各種缺陷,但起碼在“勤奮”這一點上,他們是合格的。
仔細想想這也很合理,玉京派作為道門正宗,其地位極為崇高,對弟子的要求自然也極為嚴格。別說吳解這類內門弟子,就算是外門弟子,也絕非一般修士能夠當上的。
因為朋友吳若飛的關系,吳解在師門之中還是有一些交游的。內門外門弟子都認識不少——尤其是當初在一百零八座牌坊下面向他祝賀的那二百一十六位弟子,他每一個都抽空去拜訪過。
所以對于玉京派弟子的水平,他還是有一個清晰印象的。諸如吳若飛這種陰神境界的弟子,差不多是內門的最低水平。如果不能修成一個較高水準的法相,就會被從內門移到外門——同樣,外門弟子如果能夠修成較高水平的法相,也會被提升到內門。
內門弟子之中,陰神以下的自然不是沒有。那些都是在冰云樓的冰云峰、通微樓的通微堂專心潛修的飛升修士或歷劫弟子,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外門弟子的水平參差不齊,最低的下限是凡人,最高的上限是道果。
玉京派有很多套篩選弟子的方案,就算是凡人,只要能夠通過針對凡人的那套篩選,同樣可以成為玉京派的外門弟子。不過這些弟子往往資質不佳,修煉一段時間之后就會達到極限——他們的極限,一般就是筑基期。
當外門弟子長期無法突破筑基期的時候,門派會給他們兩個選擇,要么使用藥物修成金丹,從此離開玉京派,前往世俗充當類似聯絡員或者地區主管之類的工作;要么就是閉死關,不成金丹不出關。
類似的情況在其余境界之中也一樣存在,外門弟子只要在一定的時間內無法達到門派的修煉標準,就必須在外放和閉死關之間二選一,沒有例外。
當然,只要愿意學習,在外門完全可以學習到各種各樣的知識,甚至連長生法決都可以——這一點吳解曾經親自去詢問確定,玉京派針對外門弟子,開放六套可以成就長生的法決,每套法決,至少有兩到三位修士借此修成長生。
雖然說那些法決之中頗有一些大路貨,真正在玉京派之中,修煉它們而成就長生的真仙寥寥無幾,但畢竟也是長生妙訣啊
換個地方,你倒是找一份長生妙訣來看看比方說無波崖,那么多修士,那么多道果,卻沒有誰擁有長生妙訣,唯一可以修成長生的只有舍身閣。
而蓬萊海域,就更不要提了,連找到長生之路的人都沒有。
外門就是這樣的地方,對待弟子們還算厚道,可壓力卻也不小。能夠留下的人,最最起碼,勤奮是肯定有的。
然而吳解又看了一會兒之后,便不是暗暗點頭,而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勤奮的確沒錯,可他們把勤奮用錯了地方啊
“停”他對正在演練的眾人說,“你們的做法有問題。”
外門弟子們應聲停了下來,但不止一個人眼中頗有一些不服氣的意思。
這套陣法他們已經演練了大半年,非常的純熟,怎么會有問題呢
吳解走了過去,目光掃過眾人,除了那個看起來高高大大卻并不魁梧的男子之外,別的人都不敢和他的目光對視。
“這陣法不錯,雖然在我看來有很多多余的部分,但卻勝在足夠全面,可以應對幾乎所有的情況。”他先肯定了四時流注大陣,但隨后卻又說,“可這陣法的消耗很大,對于布陣的人壓力也很大,尤其是作為陣法中樞的那個,負擔的壓力更為巨大,消耗是別人的好幾倍。”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了不敢抬頭的小月身上:“你叫小月是?看得出來你是這個陣法的中樞,可以你的修為,是無法支撐長時間演練的。”
小月似乎對什么都很害怕的樣子,聽到吳解的批評,身體微微有些發抖。
吳解并沒有留情,繼續說道:“你現在這樣勉強自己,只會讓自己的狀態變差——心神過度消耗,乍看上去看不出來,可等到關鍵時刻,你會發現自己沒辦法發揮出足夠的狀態來,或許生和死,就在那一線之差。”
“給你一個建議:平常訓練的時候,當心神消耗到微微有些疲勞的時候,就應該停下來休息。這樣才能確保你有足夠的積累,在關鍵時刻能夠爆發出足夠的力量來。”
說完,他正要離開,卻聽鐘朝笑道:“她的修為這么低,不用盡全力的話,連一套完整的演練都做不到。那樣的話,她對于這個團體就沒有用處了。”
吳解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淡淡地說:“你們既然要借助她的陣法天賦,就要關心她本人。否則,在關鍵時刻出了問題,你覺得我會優先救助誰?是內門之中隨處可見的道果修士?還是一個具有罕見陣法天賦的法相修士?”
說完,他朝著洞府走去:“我本想盡快出發,現在看來,你們還需要再休息調整一段時間。以你們現在這個狀態去冒險,等于是送死”
吳解回到了洞府,心中頗為不快——他對于這群外門弟子本無太多的期望,然而這些人之前的四時流注大陣威力非凡,便讓他不由得升起了一些希望,或許這些人其實是很出色的,只是沒有得到足夠的機會而已……諸如此類。
但事實打了他一個耳光,這些人并不出色,他們甚至于連關心同伴都不懂
他猜測,那個叫小月的少女,應該并不是這個小團體的核心成員,或許只是偶然加入的。大家之所以允許這個修為不過剛剛踏入法相境界的少女加入隊伍,只是為了借用她的陣法才能,別的方面,他們不感興趣。
但這也不是很合理……
吳解坐在桌子旁邊沉吟著,搖著頭。
過了一會兒,他站了起來,露出了笑容。
不管究竟是因為什么樣的原因,但毫無疑問,小月是一個有特殊才能的人,這樣的人,值得他花心思去額外保護一下。
于是他便信步來到了天書世界的礦脈區,在滿地奇異的礦石之中挑選起來
經過一番左挑右選,他選擇了幾塊在時間類陣法上用得著的礦石。這些礦石頗為寶貴,每一塊大概都抵得上一個尋常天人修士全部的家當——當然,這也是因為天人修士往往都比較窮,他們之前積累的財富多半都用在修成法身的過程中了,而當法身修成之后,他們多半不會去積累財富,而只會專心修煉,修成道果才開始重新聚財。
吳解將幾塊礦石用法力碾碎,它們并不堅硬,很容易就變成了碎末,在這些碎末之中,有一些特殊的部分——那才是礦石的精華,是真正具有時間之力的成分。
他用源力化作特殊的靈水,然后將靈水和礦石精華混合起來,制成了類似灰色牛奶的懸浮液。隨著一個個法術投入其中,灰色的懸浮液漸漸變得清澈,又漸漸變得渾濁,最終化為了類似膠水的東西。
做完這些,吳解休息了一會兒。
在剛才的過程中,他已經消耗掉了起碼相當于五位天人修士全部家當的材料,以及至少二十位天人修士全部的法力。
即是是他,也有些累了。
休息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打起精神,拿出用最上等好玉制作的純白玉符,用法力在玉符中間蝕刻符篥,讓一塊塊完整的玉符變得坑坑洼洼,內部還充滿了大大小小歪歪扭扭的空隙。
這些空隙,當然是用來填充材料的。
到最后,制成的玉符一共有六枚,全部的制作都獲得成功,沒有一次失敗
這是因為吳解用了最基礎也最穩妥的手法,一般情況下,修士們只有在制作自己完全不熟悉的符篥時,才會采用這樣的方法。
喜歡使用這種手法的修士常常被人嘲笑為“手藝人”,但不可否認,就是這些被人們看不起的手藝人,陸陸續續開發出了這世上大多數的陣法和符篥。
第二天,吳解離開了洞府,看到外門弟子們又在演練陣法。
這次他們顯然得到了教訓丨演練的時候不再那么賣力,轉而重視陣法之中的一些細節。
吳解忍不住又暗暗點頭——這些人雖然問題多多,但起碼知錯能改,不是那種一根筋非要在死路上越走越遠的蠢貨。
等眾人演練完畢,他走了過去,將六塊玉符交給了小月。
“你們既然已經練熟了那個陣法,我就不動手修改了。”他說,“這六枚玉符,每一枚都可以替你激發陣法,并且代替你供給法力,讓你可以專心負責控制的部分。一枚玉符大概能夠提供相當于兩個尋常天人境界修士的法力,差不多也夠用了。”
小月沒料到竟然會得到這樣的幫助,不由得愣在那里,直到吳解返回了洞府,她才回過神來,趕到洞府門口連聲道謝。
“不用謝,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吳解老神在在地說,“回去休息,過兩天我們就出發。”
看著小月興高采烈地收好玉符,眾位外門弟子都露出了艷羨之色。他們也更加確定吳解是那種深藏不露的絕頂高人。
之前,他們曾經因為吳解用挪移之術破了四時流注大陣,而懷疑他是陽神真仙——挪移天地之法,是陽神真仙的招牌神通之一,陽神境界之下修成者寥寥無幾。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漸漸覺得師門不可能派一位陽神真仙來帶隊——若是陽神真仙前來,直接去尋寶就好,何必帶上他們?
所以他們就修改了對吳解的看法,認為他是功法特別,在挪移之術方面有所專長,但別的方面——大概也就那樣。
這是必然的,有鐘朝這種自信心過剩的人,和蕭山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再加上兩個已經得罪了吳解便準備索姓得罪到底的……能夠討論出什么好的結論,才反而是怪事呢
可等吳解隨手拿出了那六枚玉符,情況又變了。
能夠制作出這樣的玉符來,便意味著他有足夠的力量,甚至于在道果修士之中,都是比較強大的了——眾所周知,除非是專精陣法和制器這兩種才能的專業人士,否則絕大多數修士都只能制造出比自己境界低一級的符篥。
尤其這符篥還是對應四時流注大陣的,而誰都知道,吳解僅僅在幾天之前,隨便看了四時流注大陣的陣圖幾眼而已。
于是就有人忍不住猜想——莫非這位神通廣大的內門弟子,也是個擅長陣法的人?他之所以對小月比較關照,是在小月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
然后,小月突然發現,不止一個人對自己突然親切起來,態度一下子就好了很多。
她能夠修成法相,自然也不會是真的缺乏社會經驗。略一思考便知道了緣由,卻忍不住苦笑起來。
人還真是現實吶自己之前修為低,又沒后臺,于是在隊伍里面就比較邊緣。雖然大家嘴上對自己還算尊重,可實際行動中卻常常流露出看不起的意思,少許的欺負也在所難免。
但當自己得到一位神通廣大的內門弟子賞識,情況頓時就變了
將前來慰問的最后一位同伴送走,小月坐在平常修煉的石床上,正打算修煉一番,卻忍不住又拿出了一塊玉符。
她的眼光還是比較專業的,很容易就看出了這塊玉符所用的手段——那是最為耗時耗力,消耗的材料最多,但是也最為穩妥可靠的方法。一般來說,稍稍有點本事的修士就不愿意用這種方法來制作玉符,因為可能會被人嘲笑為“手藝人”。
就理智上,她知道那位至今都還沒透明姓名的內門師兄是因為不很熟悉四時流注大陣,才采用了這種穩妥的辦法;但理智和感情是兩碼事,盡管心中一再強調,她還是忍不住覺得……或許,這位師兄是為了確保玉符的質量,為了保證它們在關鍵時刻能夠幫上自己的忙……
她在修煉方面的天賦并不出色,很不容易才通過篩選加入了玉京派,但在外門之中也屬于比較墊底的類型,素來就有些邊緣、有些沒人緣——修士之中很少有會從外貌判斷女修價值的人,何況就算是從外貌的角度來說,她也算不上出色。
大概……加上修仙者特有的氣質,勉強可以和人間那些尋常的歌記差不多……在俊男美女成群的修仙者世界種,簡直就跟雜草沒什么分別。
然而,一位猶如太陽般耀眼的天才人物,卻對這棵雜草投來了出乎意料的關照。
小月緊緊握著玉符,過了許久,輕輕地嘆了口氣。
“白曰夢啊……果然還是不該在空閑時候看那些無聊的書……”
又過了幾天,終于到了出發的時候。
吳解已經通過內門弟子專用的傳訊手段,向師門發出了傳訊,得到了不少情報支持。憑借著這些情報和自己的手段,現在他已經有信心在那小世界里面帶著外門弟子們全身而退。
當然,全部都生還,是不可能的,總要死掉那么三四個才差不多。
吳解淡淡地笑著,帶著他們離開了臨時的洞府,向北飛行百里,來到了一條于涸的河床旁邊。
這條河床頗為寬闊,看泥土的于燥程度,大概于涸的時間并不久。至于河床里面的水去了哪里——看看河底那道猶如血盆大口的黑色裂縫,就知道了。
“這條裂縫是通往小世界的入口。”眾位外門弟子之中差不多可以算是首領的黃鄂介紹說,“已知的出入口只有這一個,連第二個都沒有。”
吳解點了點頭,他的情報里面也是這么說的。
“我先進去,然后你們再進。”他說。
說著,他便化作一道火光,飛進了裂縫之中。
諸位外門弟子在河邊等了大概一刻鐘,然后結成一個簡單的陣法,一起飛了進去。
裂縫那邊有山有水,一片風景秀麗。他們此刻出現在一片河邊的樹林旁,但地上卻橫七豎八躺了二三十具尸體。
每具尸體上都只有一道傷痕,或在眉心,或在咽喉,或在心窩,一看就知道是飛劍所傷。
“這是……怎么回事?”
“沒什么。”吳解淡淡地說,“我一進來,他們就圍攻我,于是我就把他們殺了。”
他環顧著周圍,感受著山水之中那股詭異之意,忍不住冷冷地笑了。
看來,這一番探險,需要戰斗的機會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