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來得出乎意料,莫說是風吟真人,就連吳解也根本沒料到。
儲物玉符只能儲存死物,活的東西進去,出來就成了死的,絕無例外。
然而……在這個瘟部斗神真君開辟的世界里面,生和死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儲物玉符的“殺生”效果也就失去了意義。那鳥蛋進了一趟儲物玉符,的確已經斷了生機,可藏在鳥蛋里面的魔物,卻并沒有被消滅。
更可怕的是,此魔身處于儲物玉符之中,靈智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一直在準備出手。一旦被從儲物玉符里面放出來,感覺到眾人之中唯一讓它忌憚的吳解不在旁邊,便立刻悍然出手。
這一擊又快又狠,更在眾人意料之外,風吟真人別說防御或者躲閃,甚至連動念都沒來得及,便被黑影穿胸而過,身體搖晃了兩下,頹然倒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什么?”旁邊的云竹真人和天都真人即驚且怒,二話不說便同時出手,兩道劍光一左一右,猶如一對剪刀,朝著那黑影剪去。
黑影縱然靠著出其不意殺了風吟真人,但顯然比剛才虛弱了很多,眼看兩道劍光過來,甚至來不及抵擋,直接便被截成了好幾段。
天都、云竹、風吟三位真人結交千余年,情同手足。眼見摯友遇害,兩位真人頓時怒不可遏,也不管這東西究竟會不會大有用處,各自催動劍光,裹住被斬斷的黑影,伴隨著哀嚎低鳴之聲,頃刻間絞成了無數的碎片。
這些碎片似乎靈性未消,在空中載沉載浮,更有想要重新融合起來的意思。可兩位真人哪里會讓它再有還魂的機會他們甚至于不顧消耗,催動體內本源真氣,催發出熾熱的元丹之火,圍住這些碎片狠狠地燒。
過了好一會兒,碎片終于被燒得化為烏有,兩位真人才稍稍歇了怒氣。
他們望著風吟真人的尸體,臉上的憤怒之色完全化為了悲戚哀傷,眼中更是淚光閃閃。
“老朋友……是我害了你啊”天都真人話語哽咽,滿是自責之意,“若不是我提出探索遺跡,怎么會有這種事情”
“回去之后,老朽有何面目向兩位賢侄交代要怎么才能厚著臉皮對他們說,吟老哥就在我面前被魔物所害,我甚至沒來得及救他,這種話啊”云竹真人捶胸頓足,沮喪不已。
九指琴魔并沒有走過來,剛才他也不曾出手,只是一直在為兩位真人掠陣。但光是看他周身真氣鼓蕩如潮,隱隱有殺伐之音傳出,就知道他心中已經怒到極點,幾欲發狂。
他和交友廣闊的兩位真人不同,乃是人人喊打的角色。雖然縱橫蓬萊多年,卻只有風吟真人這一位朋友,所以他的憤怒更在兩位真人之上。但他素來是個不喜歡將自身的感情展露在別人面前的人,縱然已經將這黑影恨到極點,連帶著把建造這座遺跡的古人也恨上了,卻不曾說出口來。
吳解陰沉著臉站在旁邊,眉頭緊鎖。
他實在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被裝進儲物玉符里面的魔物,居然還能活下來?這種事情不僅聞所未聞,就連想象也無法想象啊
“糟糕”天書世界里面,茉莉突然驚呼,“當心風吟真人的尸體”
吳解一驚,下意識地出手,一圈雷光向風吟真人的尸體罩去。
說來也怪,他沒有出手的時候,風吟真人靜靜地躺在那里,只是一具怎么看都很普通的死尸。但他的雷光才一出現,那具死尸便驟然崩潰消失,化為一團黑氣飛起來,躲開了他的雷光。
“這是怎么回事?”旁邊的天都、云竹兩位真人已經驚呆了,九指琴魔卻沒有,他一邊催動無形劍氣追殺那團黑氣,一邊沖著吳解大吼,“知非真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地方……似乎沒有‘生死,之分……”吳解臉色沉重,將神雷化作罩子,先把己方四人護住,才顧得上去追殺黑影,“所以那條蛇才能夠死了三百年之后不僅沒有化為鬼魅,反而變成了這種魔物;而之前的那兩位金丹同道,現在的風吟真人,也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變成了同類的東西……”
“麻煩你說我聽得懂的”云竹真人顯得有些恍惚,“什么叫有生死之分,?這世上怎么會沒有生死之分?難道說只要住在這遺跡里面,就可以長生不死、萬古長青嗎?”
“所謂沒有生死之分,不是指可以長生不死,更不是指可以萬古長青……而是說,死了之后,會變成這種東西”
吳解的臉色有些難看,語氣越來越沉重:“我暫時還不是很確定,但我懷疑……前后三位死者都變成了這東西,絕對不是沒有原因的”
“……不對三百年前,我放進來幾十只動物,除了最后被我接出去的那幾只雞之外,別的應該都死在這里了。可它們為什么沒變成這種魔物?”天都真人反問。
“或許它們沒有死在這里吧……”吳解沉吟著說,“道友你還記得嗎?三百年前,你放進來的那些動物,按說半年之間,大多數都應該活著——最起碼不可能死得只剩下雞。我懷疑別的都變成了這種魔物,分布在遺跡的各處……
“那我們一路上為什么一個都沒遇到?”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因為我們走的那條路,是這條蛇的地盤?”
“幾十萬里的地盤?這小蛇沒那么大能耐吧。”
“唉……我畢竟也只是猜測而已……”吳解嘆了口氣,目光注視著風吟真人變成的黑氣,猶豫了一下,大聲叫道,“風吟道友,你還記不記得自己生前的事情?”
這一聲喊宛若悶雷一般,在丹房里面回蕩,更用上了雷部正法里面的“震魂”手段,能夠震蕩出敵人心中的向善之念。被他這么一喊,正在空中逡巡著想要找機會攻擊或者逃跑的黑氣猛地頓住,翻滾了一陣,浮現出了風吟真人的臉來。
他的臉上滿是痛苦掙扎之色,張開嘴巴似乎要對著眾人大喊。可只是嘴巴張合,一個字都喊不出來。
只是頃刻功夫,他的臉色重新變得木然,看不出半點喜怒哀樂,唯有雙眼一片猩紅,和吳解之前見過的那條蛇影一模一樣。
“知非真人風吟道友他還有救”天都真人大叫,“你看到了吧他的本性還沒有完全泯滅”
吳解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幕,他沉吟了一下,眼睛微微縮小,下定了決心。
劍氣一閃,他竟然揮劍把自己一條右臂砍了下來。
“知非真人……你這是要做什么?”
三人大駭,卻見吳解傷口處滴血未流,法力涌動之際,不一會兒就又長出了一條手臂,除了顏色稍稍白皙,皮膚看起來猶如嬰兒一般細嫩之外,和正常的手臂毫無區別。
吳解用法力托住斬斷的右臂,催動剛剛修煉的瘟部正法,只見這丹房之中彌散的淡淡黑氣驟然向著這條右臂飛來,不一會兒整條右臂便全都黑了。
奇怪的是,吸收了這么多的厄運,他這條右臂卻沒有變成黑色的魔物,而是依然保持著手臂的形狀,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吸收。
不僅如此,這條手臂吸收厄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漸漸的甚至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漩渦的邊緣,是由淡變濃的厄運氣息,它們從肉眼看不見,變成灰色的氣流,再變成黑色的濁流,最后匯入手臂之中。
只見那條手臂越來越黑,漸漸黑得透亮,不但不顯得陰沉,反而慢慢開始發光,透出一種宛若金屬的質感來。就像是這條手臂已經并非血肉所生,而是變成了鋼澆鐵鑄一般。
“這……這是什么手段?”三人駭然,不由得出聲詢問。
但吳解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此刻他已經聚精會神,將許多的心神都放在了這條手臂上,剩下的神念還要分心守住己方四人,還要維持對空中那團黑氣的封鎖……實在騰不出余力來回答了。
三人見他沒有回答,又見他額上漸漸出現了汗珠,便知道他已經到了施法的緊要關頭。于是也不廢話,各自凝聚心神,噴出本命的丹火,在他周圍形成三道防線。
此刻吳解已經是他們拯救風吟真人的唯一希望,無論如何,他們也要保護吳解
過了好一會兒,吳解那條手臂上突然浮現出了奇怪的符篥,一個連著一個,結成奇妙的陣法。伴隨著陣法出現,手臂之中傳出了怪異的吟詠聲,既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詛咒,令人聽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想要堵住耳朵。
聽到這聲音,三位真人倒還好,空中那團風吟真人所化的黑影驟然劇烈震動,猶如很痛苦很畏懼似的,不顧旁邊的雷光乃是能夠克制自己的東西,狠狠地朝著雷光撞去,想要把雷光撞穿,逃入丹房周圍那圈黑水里面。
但吳解早有預料,又怎么會讓它有逃走的機會雖然可以分出的神念不多,但他早已在黑影周圍的雷光之中布置了層層疊疊的陣法。黑影一頭撞上去,非但沒有能夠把雷光撞穿,反而被陣法困住,只見電光游走,幾乎將它完全籠罩在里面,滋啦滋啦不斷地侵蝕消解,讓它發出了低沉的哀嚎。
“知非道友手下留情啊”云竹真人忍不住叫道,“風吟他還有救呢
吳解抬起頭來,笑了:“放心”
說完,他雙手一抬,同時拍在那條已經變得像法器多過像血肉的手臂上:“舍我血肉,化為天柱”
隨著這一聲號令,那條手臂驟然變得巨大,當真變得猶如一根大柱子,立在丹房之中。上段斷臂頂住了丹房的屋頂,下端手掌按住了地面,更有許多血管一樣的脈絡從手掌上伸出去,延伸到周圍的黑水之中。
黑水之中驟然發出凄厲的叫聲,一條條黑影飛了出來,只見它們飛騰之際,隱約還能看出生前的模樣——有狗有貓,有白兔有花鹿……不是三百年前天都真人放進來的那些動物,卻又是什么?
見知非真人果然沒猜錯,天都真人忍不住點了點頭,卻又發現丹房周圍的黑水正在以肉眼清晰可見的速度降低,只是一會兒功夫,就降低了至少一指的高度。
“知非真人,你這是什么手段?”他忍不住問。
“這是碧霄一脈的真傳手法”回答他的卻并非吳解,而是一個女子的聲
說來也怪,就在這女子回答的瞬間,整個丹房里面的一切全都凝固住了,無論是正在流淌的黑水還是正在閃爍的電光,無論是吳解周圍的丹火還是三位滿臉疑惑的真人,全都一動不動,仿佛凍結在無形的玄冰之中一般。
吳解是一片凍結之中唯一能夠行動的,他笑了笑,轉過了身,朝著丹爐下方的旋梯——話音正是從里面傳來。
“看來,閣下就是昔年那位斗神前輩留下來看守遺跡的護法嘍?”
“我只是區區一只人偶,不敢自稱什么護法。”聲音越來越近,只見一個身材瘦削、長發遮住了臉,看不出喜怒哀樂,甚至于光靠衣著和外形連男女都很難分辨的人影從旋梯里面走了出來,“主人喜歡自稱‘玉皇天碧霄宮修士,,而不喜歡自稱‘瘟部斗神,。你竟然連他的斗神身份都知道了……你究竟是誰?”
吳解笑了:“你看到空中的雷光,難道還猜不出我的身份?”
“雷部斗神?不對……雷部斗神都是一群長著人臉不說人話的怪胎,你無論說話做事都清清楚楚,既有條理,也講道理,更不缺乏禮貌……你絕對不是雷部中人”
吳解愣了一下,不料雷部的名聲在斗神之中竟然這么差勁。他仔細回憶了一下,覺得當初留下雷部正法傳承的那位斗神,似乎也并不是多么差勁的人……忍不住說:“你這是偏見吧我見過的雷部斗神可不是怪人”
“……難道雷部也轉性子了?不可能吧要雷部的天才怪人們轉性子,那豈不是斗部的瘋子們都不砸星星了……”那位自稱“人偶”的女子抬起頭來,捋了捋頭發,露出一張異常清秀的臉,臉上沉穩淡定,更有一種天然的親和,讓人忍不住就要心生好感。
吳解笑了笑,拱手為禮,問道:“在下吳知非,敢問道友如何稱呼?”
“我都說了,我只是主人制造出來照顧這座多寶塔的人偶。不管你是不是雷部斗神,起碼多半是斗神中人……就算只是預備斗神吧,身份也比我高得多。你稱呼我道友,我實在當不起。”那女子搖頭,讓開一步,不肯受吳解這一
“那么,請問姑娘怎么稱呼?”
女子笑了:“主人制造我的時候,說‘生如夏花,死若秋葉,夏花多彩,秋葉殷紅,所以我的名字就叫葉紅。”
“葉紅……”吳解沉吟了一下,問,“莫非這座遺跡里面,還有一位叫‘彩花,的?”
“彩花是多寶塔的塔靈,除非你想要破壞多寶塔,否則她是不會出來見你的。”葉紅搖頭,“我想,你也不會想要見到她。”
“此話怎講?”
“她出來一趟,是要付出極大代價的。所以除非你把她逼急了,否則她不會出來——你要是把她逼到必須要出來見你的地步,只怕面對的就是怒氣沖沖要拔劍動手的她了。”葉紅笑著說,“恕我冒犯一句,以你的本事,絕不是她的對手。”
吳解倒并不覺得這話有什么冒犯之處,那位彩花既然是瘟部真君煉制的法寶器靈,多半也是長生境界的強者,他連法相都還沒成就,打不過長生境界前輩,理所當然。
事實上,他甚至懷疑,連葉紅都是長生境界的人物。
不過現在并非試探對方實力的時候,他也不再寒暄,指著化為黑影的風吟真人問道:“我這位同伴不幸變成了如此模樣,不知道葉紅姑娘有沒有辦法救他?”
“他都已經被厄運吞噬,變成厄運兵卒了,還能怎么救?”葉紅搖頭,“你既然懂得瘟部正法,不如把他給煉化成麾下的士兵。這樣他總算還能保留一點自我。”
“老實說……我剛剛學會瘟部正法沒多久……”吳解忍不住摸摸鼻子苦笑起來,“你說的那種手段,我暫時還不會……”
“這簡單,反正以彩花的本事,要定住這些家伙容易得很。就讓她一直定著這些家伙,你去專心修煉。修煉個三年五載,多半也能勉強掌握那種手段了。到時候再加上我的配合,煉化這團黑影,自然不在話下。”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讓風吟道友的魂魄自由,得到轉世投胎的機會。”
“這要求可不容易……”葉紅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搖頭,“我暫時沒什么辦法,除非你把瘟部正法修煉到極高,否則是不可能的。”
吳解看著空中凝固的黑影,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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