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宮車晏駕六
這番話雖不甚得體,總也算交代了,皇帝點點頭,又問:“大阿哥呢?”
大阿哥剛由張文亮抱了來不多一會,奉旨宣召,張文亮便把他放下地來,半哄半威嚇地說:“皇上叫了,乖乖兒去吧!記著,要學大人的樣子,懂規矩,皇帝說什么,應什么,千萬別哭,一哭,張文亮倒霉,也許就會關了起來,明天可就不能陪大阿哥玩兒了。”
穿著袍褂的大阿哥,聽張文亮說一句,他應一句,但一掀簾子,只見滿屋子跪的是人,把他嚇得愣住了,回身就跑,不想張文亮正好攔在后面。
“小爺,小祖宗!”張文亮急得滿頭大汗,“進去!別怕!”
幸好景壽及時出現,六額駙是熟悉的,大阿哥膽子大了些,讓他牽著手,直到御榻面前,跪了安,叫一聲:“阿瑪!”
看見兒子只有ba歲,便要承擔一片破爛的江山,皇帝萬感交集,自覺對不起祖宗,也對不起子孫,此時才知生死大限是如何嚴酷無情!萬般皆難撒手,而又不得不撒手,人世悲懷,無過于此。就這樣一陣急痛攻心,頓時又冷汗淋漓,喘息不止。
大阿哥看得慌了,“阿瑪,阿瑪!”大叫著撲倒在御榻上去拉住了皇帝的手。
這對皇帝是極大的安慰,那一只小小的、溫暖的手,仿佛有股奇妙的力量,注入他的身體,他的喘息止住了,心也定下來了,而且也不再那樣恐懼于一瞑不視,茫茫無依了。自己的血脈得到傳承,圣圣繼續有人,也不至于沒臉見列祖列宗,他微笑著伸出枯瘦的手,摸著大阿哥的臉,看著載垣等人說,“我把他交給你們了!”
“是!”載垣肅然答道:“大阿哥純孝天生,必是命世的令主。”
“要好好教導。李鴻藻一個人不夠的。”皇帝說到這里,低下頭來向大阿哥說:“你也認一認我所托付的八大臣。給他們作一個揖吧!”
載垣代表顧命八大臣辭謝,皇帝不許。這番推讓,皇帝厭煩了,于是“老五太爺”發言勸阻,顧命八大臣站成一排,與大阿哥相向而立。一面作揖,一面跪下還禮,這樣皇帝算是當面托過孤了。
在形式以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道手續。肅順命人抬來幾案,備了丹毫,要請皇帝親筆朱諭,以昭慎重。但這時皇帝已經無法寫字,握著筆的手,不住發抖,久久不能成一字,唯有廢然擲筆,說一句:“寫來述旨!”
這“寫來述旨”,應該就是軍機大臣面承旨意后寫呈的“明發上諭”,但時間迫促,沒有工夫按照規定的行款套語來處理,同時這些頭等緊要的文件,最宜簡潔,免得以詞害義,生出不同的解釋。因此,杜翰純粹以為皇帝代筆的立場,簡單扼要地寫了兩道“手諭”,捧交最資深的軍機大臣穆蔭,穆蔭轉交御前大臣肅順,肅順拿起來先極快地看了一遍,深為滿意,隨即把他放在皇帝身邊的幾案上,并且親自捧了仙鶴形的金燭臺,照映著皇帝看那兩個文件。
“念給大家聽聽吧!”
“是。”肅順放下燭臺,把那兩道手諭,交了給穆蔭,然后自己也歸班跪聽。
穆蔭捧著上諭,面南而立,朗然念道:“立皇長子載淳為皇太子。特諭。”又念第二道:“皇長子載淳現為皇太子,著派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特諭。”
那“贊襄一切政務”六個字,是杜翰自己加上去的,但既經皇帝認可,不啻出自御口,誰也不敢說話。只是頭腦冷靜些的人,已有戒心,這班親承顧命的“忠臣”,一開始便頗有攬權的跡象了。
辦了這件大事,勉強撐持著的皇帝,一下子泄了勁,頹然垂首,雙眼似閉,于是老五太爺說了句:“皇上歇著吧!”大家紛紛跪安退出。
除了顧命八大臣以外,沒有一個不是感到心情沉重的,顧命大臣沒有恭王,不是一個好兆頭!只怕朝中從此要多事了。當然,也有些人怕肅順的權越來越重,氣焰也會越來越高,此后更難相處,而有些人只怕為了恭王不平,以他的身分、才具,說什么也不應該被摒于顧命大臣的行列之外。皇帝對恭親王的心結實在是太深了!這可不鬧著玩的,說不定以后就要折騰出什么風波來。
皇帝毫不在乎這些,或者是他根本不在意幾個顧命大臣的攬權,閉上了眼,瞇了一下,又吩咐肅順,“讓嬪妃們進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