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想和我談談?”阿丑走下馬車,看向一旁的陰陽人。
陰陽人咯咯一笑:“何公子在這荒郊野外悶得慌了,連美人也拴不住他的心!”
“是嗎,”阿丑只是應答,并非真的想問,“那就看看,他打算靠什么出去吧。”
農家院落里,阿丑在一個藤椅上坐下:“怎么說你也是大家出身,不像我是鄉野里出來的,”其實是乞丐窩出來的,“什么沒見過?”
“難不成姑娘把我放在這,就是為了讓我見一見?”何思峻嘲諷之情溢于言表。
“你上山采過藥嗎?”阿丑偏頭,語帶鋒芒。
“你種過藥嗎?你知道黃芪要種幾年?”阿丑窮追不舍。
“你會診脈嗎?”阿丑換了個方向。
“你會開方子嗎?”
何思峻依舊搖頭。
阿丑不禁冷笑:“看,這就是永和堂出來的人。你們以為自己憑著勢力大,能操縱價格、制造命案,就可以稱霸藥商界?可你們連最基礎的東西都不懂!”她說這么多,就是為了磨掉何思峻的銳氣。
“你們以為,賣藥就是賣藥而已?從藥農手中收購,再賣給城里的百姓。這樣低技術含量的過程,你們也好意思說自己是第一!哪天布莊直接賣從蠶農手中收的絲,你看你會不會買?”阿丑毫不掩飾輕蔑之意。
“你!”何思峻氣極,卻無從辯駁。
“好在你爹如今總算開了點竅。仿造堇堂的秋梨膏,搞了一個川貝露。我就是擔心。會不會吃死人。”吃死人倒是不至于,只是那方子不全,怎么說都是效果不好副作用大的。
何思峻有些不忿:“永和堂即便萬般不好,也不是你一個小小堇堂可以詆毀的!”
阿丑狀似不屑:“是嗎,那我拭目以待咯!只可惜你也回不去了。”
“我回不回得去。也不是你說的算!”何思峻攥緊拳頭。
“好,那何公子盡可以嘗試。”阿丑朝門外伸手,一副“請”的姿態。
何思峻掀袍離去。
馬車上,陰陽人十分不解:“姑娘,你何苦說那些話激何思峻回去?”
“他心不在此,我不讓他回去看看現實,他醒不過來。”阿丑淡淡回答。
諸葛亮對孟獲七擒七縱,就是這個道理。孟獲并沒有心悅誠服。就算抓過來,日后必成隱患。她所說詆毀永和堂的話,也并非出自真心。對永和堂,戰略上要藐視,戰術上要重視。永和堂屹立多年不倒,自有它的道理,她尊重她的對手。
淮南城永和堂,何老爺打斷伙計的通報:“不見。他不是何家的人,誰知道是來干什么的,閑雜人等一律不許進來。”
“可是他說。您不見,就一直在門外……”伙計十分為難。
“行了你下去吧,別拿這事來煩我!”何老爺揮退那名伙計。
陽光漸漸西斜,涼爽的秋風吹來,天空漸漸昏暗。
何老爺走出剛要打烊的淮南永和堂,看見何思峻的身影。置于不顧。
“父親,”何思峻追上去,“父親!”
何老爺看了眼何思峻攔下自己的手,冷淡無比:“我只有一個兒子,你是從哪冒出來的?”
你是從哪冒出來的?
何思峻吸一口氣:“父親,我私自帶走溫姑娘,我知錯了。”
“知錯?”何老爺鄙夷地瞄了他一眼,“怎么,自己在外面銀子花光了沒有活路,想到要回永和堂來?我告訴你,今生今世,你都休想再進永和堂半步!”
“父親!”何思峻叫住要離開的父親,“我不是為了銀子回來的!”他也有它的氣節。
“我說了,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兒子,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你是哪來的野種,再糾纏不清,我叫人亂棍打死!”何老爺拋下狠話,徑自離去。
哪來的野種,亂棍打死?
何思峻握緊雙拳,閉上眼眶已經濕潤的雙眼。
淮南城外的一處農家院落,何思峻在與阿丑談話。
“這幾天,我仔細思考過你說的話,”何思峻表情認真嚴肅,“的確,永和堂所做的事情就是買和賣,并沒有任何技術上的難度。可若沒有永和堂,人們到何處去買藥?”
阿丑十分贊賞何思峻的思考分析能力:“你說的很好,其實我所擅長的,不是賣藥,而是制藥。一般而言他們也是分開的,在某些特殊環境下,才會成為一個鏈條。”在現代,藥店也只是賣藥而已,但古代壓根就沒有制藥這個行業,所以她只能集合經營,否則怎么會有藥店愿意賣她的藥。
“那么對永和堂,你何必強人所難?”何思峻一副占了理的樣子。
“問題是,永和堂現在遇到了堇堂,你覺得,接下來會怎樣?”阿丑提出新的問題。
何思峻若有所悟。
“何公子,你難道真的不想有底氣地反駁那個人一句:你不依靠永和堂,也能過得很好?你難道真的沒有盼望過,有一天永和堂成為你的手下敗將,讓那些人被你踩在腳下?還是說,你就愿意這樣庸碌一生,浪費掉自己的生意才華?”阿丑試探地問。
“我……”何思峻嘆息一聲,“阿丑姑娘,我到底姓何……”
“你說你姓何,可沒有人認你這個姓何的人,”阿丑搖頭,“人姓什么不重要,我連我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還不是照樣!”
“可我,始終無法接受……”何思峻十分為難。
阿丑打斷他:“你聽過于啟榮的故事嗎?”
“大淵開國名將?”何思峻有些怔愣。
“于啟榮本是玉國王子,被兄長追殺逃出玉國,投奔大淵開國皇帝。后來他再回玉國,是以攻下玉國的主將身份。”幸而她當初在譙郡還是惡補了一些“名著”的,否則連典故也拿不出手。
何思峻沒有回應。
“你可以跟我去看看堇堂,反正閑著也是無事,隨意逛逛不好嗎?”阿丑邀請道。
何思峻帶著疑惑的目光,還是答應了。
五十鋪街上的堇堂,依舊生意興隆。
阿丑把何思峻帶進制藥作坊:“我不信你之前沒想過打我方子的主意。”
何思峻站在門口,大方承認:“阿丑姑娘料事如神,的確想過,只可惜沒來得及實施。”
“那我如今給你機會看,”阿丑伸手劃了一圈,看似毫不在意,“也省得你想方設法安插人進來。”
“你就不擔心我會知道些什么嗎?”何思峻不解地蹙眉。
“因為你什么都不會知道,里面的每一個人,都不知道方子,”阿丑心平氣和地回答,“每種藥都被我分為很多個部分,分別由不同的人負責,而且都有一部分是我親自動手。因此,就算集合了他們所有人,也無法知道齊全的方子和精確的分量。”
何思峻未曾料想阿丑的制度如此嚴密,只是下一個沖擊更加強烈。
阿丑帶著何思峻來到員工辦公室:“你知道我第一個月開出的工錢是多少嗎?”
“猜個數吧,就猜最低的伙計拿了多少。”阿丑給出謎題。
“一兩銀子?”何思峻迷惑不解,為何要猜這樣的問題。
阿丑伸出一個六的手勢:“六兩銀子。”
何思峻愕然:這么大的數目,別說永和堂,就連整個大乾也沒出現過。更何況這還是最低工資……
阿丑發這個數目自有她的道理,八小時工作制她無法實現,在這里,每個人都是十二小時甚至更多,而且沒有周末。可惜古人的衡量標準不是這么回事。
“也許你還在驚訝我做事方法的格格不入,但我只想告訴你,堇堂如今能站在這里,也自有堇堂的道理。我做的不是買賣,而是事業。我要做的不只是賺銀子,每個跟著我的人我會保證他們的福利,我會不斷推出新產品保持堇堂自身的活力,還有就是,醫者濟世。”阿丑認真地說。
許久,何思峻似乎下了極大決心:“你想我幫你做什么?”
阿丑面紗下露出微笑:“先從永和堂正在做的事開始,買入,賣出,我相信你會比永和堂做得更好。只是,對象是牛黃。”
“你是想,”何思峻猜測到了什么,“跳過宋老板?”
“宋老板就是個啃家底的二世祖,我想跳過他很久了,一直沒有好機會,”阿丑解釋,“如今是時候了。你帶了一些人,先跟著你一起去收牛黃。有了新成員的加入,堇堂也要調整人事了。你帶的人,我需要一個花名冊,否則怎么開工錢?”
何思峻凝起眼眸:“你果真是個行事與眾不同的人。”
錢府花園今日十分熱鬧,錢展業壽宴,大小官員都來捧場,阿丑自然也沒有缺席,拿出的賀禮依舊是標配——名貴藥材。
阿丑和各位官員一一寒暄,便來到一處較為偏僻的涼亭。
“世子找阿丑何事?”她走進涼亭行禮。
夏翌辰坐在涼亭中心的石凳上,一手支著下巴,桃花眼焦距不明顯地望著遠方,若有所思,語氣卻帶了隱隱約約的嘲諷:“你沒發現有人跟蹤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