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洋洋灑灑地下了兩日兩夜,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
院子里的積雪已和屋檐下的地面一樣高了,約莫一尺厚,而院子外的路面,聽老農說更厚,有些路段甚至足有三尺厚。
這么厚的積雪,哪怕雪停了,一時半會兒也融不了,就算他徒步進城套來馬車,車輪子在這么厚的雪地里也跑不了呀。
衛嫦站在屋檐下,出神望著院子里那棵被大雪壓彎了枝的松柏。
“在想什么?”
驀地,闕聿宸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她回神,朝他嫣然一笑。
這幾日總算說服他,允她早飯后出西屋溜達一會兒。而他則在屋子里逗兒子玩。
可能是父子天性,雖然從出生到現在,他都沒在身邊,別說抱了,面都是第一次見,可兒子一點都不怕生,看到他就“咯咯”地撲上去。
他也一樣,哪怕之前還黑著個臉,一到兒子跟前,就什么別扭都沒了。有時候還抱著兒子來逗她。也就這個時候還童心未泯地像個大男孩。
“差不多了,進去吧。久了易受涼。”他撈起她的手,摩挲她的手背,手溫不涼,卻也不讓她在外面多待。
“佑佑睡了?”她也不反對,由他牽著往屋里走。
“嗯,睡前差點又尿濕。”提到這個,他的表情有些尷尬。
衛嫦猜他必定又想起了前日晚上洗尿布兜的事。
那晚,他不是提了尿濕了的尿布兜出去嗎?回來也不說,讓她以為洗好了,要不就是拆下了縫著有吸水功能的草木灰芯墊,把外頭縫了好幾層的細白棉布尿布罩浸在水里了。
誰知,他居然是把整個草木灰尿布兜給丟盆里洗了。洗了幾次不見干凈,泄氣地泡在水里就回房了,這下可好,化水的草木灰,滲出尿布。把清白的細白棉布染成了墨黑。次日早上經大娘提醒看到時,簡直慘不忍睹,那塊尿布自然也不能用了。
這之后,他一提尿濕就變色。兒子醒來第一時間,他就搶著抱去把尿,倒是讓她輕松了不少。可見他老這么緊張,也不是個事兒啊。于是安慰他:尿片還夠用呢。少一個不打緊。真不夠了就再縫幾個。草木灰這種東西,只要灶膛生火,就不愁,細白棉布沒有就用她的中衣裁好了。
哪知。她不說還好。一說。他的臉更黑了。
這是又自責上了。自責不能給她們母子舒逸的生活。
這么說行不通,她只得換個方式繼續勸:手頭不還有銀兩嗎?兩人手里的銀兩加起來也不少了,何況府邸的庫房也都搬空了,絕不會過不舒逸的。等和婆婆匯聚、安定下來后。再買幾個丫鬟婆子伺候就是了。現在是特殊時期嘛,特殊時期特殊應對,別糾結了……
丫的她容易么!哄兒子不夠還得哄他。怎么有養了兩個兒子的感腳?
她這么一說,他才松緩臉色。之后提到兒子尿濕的事,雖然還會帶點尷尬,卻也不會再像之前那樣臉黑得好像尿濕的是他。
乖乖地被他牽進西屋,合上門、落下門簾,習慣成自然地被他擁在懷里親吻一番,不過僅是淺嘗輒止。白日宣淫這種事,在人家的屋檐下,夫妻倆還是心口一致的。
“我在想有什么法子能盡早啟程呢。娘一個人……雖然有翡翠、珊瑚照顧,總也不放心,可這么厚的雪。馬車怕是走不了……”
緩平了喘息,她靠在他懷里說起心里的擔憂,末了提議:“要不騎馬吧?我抱著孩子坐你前面,要是馬兒駝累了就讓它慢慢走,也好過被天公留在這里……”
哪知,她話未說完,就被闕聿宸一口否決了:“太冷,你和孩子吃不消。”
“那你說怎么辦嘛?真要等開了春、積雪融化了再走?”衛嫦鼓起腮幫子,嘟著嘴問。差點就沖動地想暴露魔珠的存在了,不過還是被她壓到了心底。這不算瞞騙他吧?
“橫豎等雪停了再說。”闕聿宸輕笑著捏捏她的臉頰,看她的腮幫子漏氣似的消了下去,低頭在她唇邊啄了一記:“娘要是知道你這么孝順,一定很開心。”
“我是怕娘記掛著你。我走后,誰知道宮里會傳出什么流言蜚語,萬一娘受不住……”
“不會的。娘不會那么脆弱。”闕聿宸這話,聽似在安慰她,其實何嘗不是在安慰他自己?
可真如她說的,他騎馬帶著她和孩子走,是在拿她和孩子的身體開玩笑。
他差點就失去他們了,幸得奇俠相救,才沒有釀下人間悲事。否則,哪怕他僥幸活著,也會飲恨一生。而今,他既已在她和孩子身邊,斷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
閑來無事,她拉著他坐到炕上,拿下束發的墨玉冠,準備給他梳發通頭皮。上回給他梳是在魔珠里,可那會兒他還昏迷著,自然沒有坐著讓她梳來得方便了。
然而才梳了一下,他像是意識到什么,按住了她的手:“你大可不必……”
又來了!衛嫦翻了個白眼。她不覺得這么做哪里卑賤了,他卻老覺得對不住她。
老實說,要不是現在寄人籬下,她反而覺得這樣的日子更踏實。有他,有孩子,當然了,如果婆婆也在身邊就更完美了。一家四口安安樂樂地生活,比做將軍夫人自在多了。可他不這樣認為,覺得讓她失去了錦衣玉食、奴仆伺候的日子,愧對于她,動不動就覺得讓她委屈了。
唉,大老爺們什么時候這么別扭了?動不動就鬧情緒。害她哄完兒子回頭還得哄他。
“可是我喜歡給你梳。”
婚后的相處雖然短,可她多少揣摩到了一點他的脾性,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特別是對她,只要她軟儂細語地說上幾句,他就立馬順她的意了。
至于臉色是不是還難看著,她就不管了。反正論起別扭,男人有時候比女人還難搞。
果然,她一說“喜歡”,背對著她的男人馬上就放軟了語調:“那就隨便梳幾下,別累著了。”
她就跪在他身后,給他耐心地通起頭發來。
他的頭發比她粗多了,烏黑發亮,發梢處部分發黃開叉的,經過昏迷期間的百花露調理,也都重新染上了光澤。
她從頭頂梳起,慢慢通到后頸部。這樣的梳發,相當于是在給頭皮按摩,對于長期束發或是挽髻的男子、女子,是很有好處的。
衛嫦沒出嫁時,就很喜歡坐在梳妝鏡前看沅玉給她通發,無聊時通上個兩三百遍也不嫌多。不過嫁了人、生了孩子,這份閑情就少了,頭皮發緊時,讓沅玉給她通個幾十百來下就差不多了。
“對了,佑佑還沒取大名呢,娘想讓你取。”邊通發,邊找話題和他聊天,免得他沉默不語地在那兒鉆牛角尖。
兒子取名雖不是急事,卻也是正事。她一說,他就點頭道:“好,我想幾個,到時我們一起選。”
他素來就是個雷厲風行的主,想到就做。連她給他通完頭,束好發了,還低頭做沉思狀——給兒子想名兒呢!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是祭灶、掃塵、吃灶糖的日子。
哪怕日子再不好過,這一天,和除夕一樣,也要拾掇出幾個好菜,敬在灶王爺跟前,讓他上天庭匯報民間收成時,能替民間多說幾句好話。
天公作美,這一日總算放晴了。
闕聿宸趁著鎮上有人家拉著板車進城采辦年貨,叮囑了衛嫦幾句,也跟著一道去了。
衛嫦敢打包票,要是他認得進城的路的話,早就施展輕功進城了。哪怕不套馬車,去探探有沒有來自逐鹿城的消息也好。
所以他想去,她當然不攔著。不過怕他在路上著涼,問老農買了件七成新的棉袍讓他帶上了。
老農夫婦無論如何都不肯收銀子,可他們也不好意思白住在人家家里還白吃白喝啊,于是就想了這么個折中的法子。
送闕聿宸離開,她也回了堂屋。兒子還沒醒,她也睡不著了。索性留在堂屋里幫農婦擺供桌。
說是幫,其實就是看。對于這類事,她真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現代的時候她是孤兒,收養她的警察伯伯也從不做祭。穿來這里后,這是她第一個大年,出嫁前的祭祀雖然不少,可她那會兒還在深閨嘛,沒什么機會接觸。嫁到闕家后,也還沒輪到她來主持。
所以,她看著農婦嫻熟地擺桌、裝供品、燃蠟燭,覺得很是新奇。
看她這副樣子,農婦就知道她以前必定沒碰過。
收留他們一家三口的那日,因為天色已晚,屋里的燭火又昏暗,沒仔細看她身上的衣袍,只猜他們的家境應該還不錯。次日看到她身上的斗篷,就是不懂繡活的也能看出,那衣物必定很貴。后來又見她的男人一副下人伺候慣了、眼下沒人伺候難免手足無措的樣子,又猜他們非富即貴。
不過富也好、貴也好,他們倆口子自忖沒委屈他們,讓出了原本拾掇了給子女住的西屋,又拿出家里準備過年的吃食招待,就算言語上偶有失當,也不會給他們安上罪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