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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嚴霸欣慰似的笑了幾聲,是從未有過的慈愛口氣:“好,你長大了。”
劉慶天不敢去看他的眼神,扯開話題道:“爹,我敬你一杯。”
“好。”劉嚴霸端起酒杯,忙又道:“你傷還沒好,不宜飲酒,爹就當你敬了便是——”
話落,仰頭一飲而盡。
劉慶天沒堅持,他本也沒有什么興致喝酒,便將酒杯放了下去。
劉嚴霸今日顯得格外高興,話很多,那一壇子女兒紅被他一人喝去了大半壇子。
“爹,少喝點吧,對身子不好——”劉慶天伸手攔住他,出聲勸道。
劉嚴霸對他擺了擺手,呵呵地笑:“爹今天很開心——這還是咱們爺倆頭一回坐在一起好好的吃頓飯。”
劉慶天聞言竟覺有些心酸。
他向來只看到劉嚴霸鐵血,狠心的一面,竟是從不知道他也會將心思放在這等小事情上。
他常常埋怨劉嚴霸沒將他當做二人來看待,對肖遠遠遠比待他好的太多,但是現在回頭想一想,他又何嘗盡過一個做兒子的責任?
別的不說,光是肖遠這一點,遠遠就比他好了太多。
劉嚴霸忽而起了身,“爹去拿一樣東西給你。”
劉慶天點了點頭,心里有些掙扎。
沒過多大會兒,便見劉嚴霸身形有些不穩的走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上著鎖的黑匣子。
“爹,這是什么?”
劉嚴霸坐了下來,沒有急著回答他的問題,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來,將匣子打開。
“咱們劉家的家底兒可都在這了——喏,這是東街那座宅子的房契,還有這些地契。還有各大錢莊的...”
劉慶天覺得有些不同尋常,打斷他的話道:“爹,你是不是喝多了,好好地將這些東西拿出來干什么?”
劉嚴霸搖了搖頭,“爹清醒著呢!”后而嘆了一口氣:“這些東西啊,這回從國公島回來便一直想找機會交給你了,可你又捅出這么大簍子,爹哪里還敢放心——可你今日說的這些話,爹真的放心了。”
劉慶天聽著他這同遺囑無二的話,忽覺有些不安。皺眉道:“爹,這些東西你還是先自己留著好了,不必急著交給我——”
“不。”劉嚴霸制止他再說下去。覺得頭腦有些暈眩,晃了晃頭,口氣有些復雜,“唉,眼下雖看著還算太平。可皇上只怕捱不了幾日了,國公島一戰西寧雖看似敗退,爹卻總覺著其中有詐,還有北辰國,大漠對咱們衛國虎視眈眈。內里更有允親王圖謀不軌,只怕皇上前腳剛走。他便要有動靜了——爹這條命不光是自己的,更是大衛國的,眼下天下將亂。我也是說走隨時就走的人了。”
“爹...”
劉嚴霸一副不以為然的口氣,半是玩笑的說道:“現在不交待,只怕以后就沒機會交待咯!”
“好了爹,別說了——”劉慶天低垂著頭,覺得要離開的想法被不知名的情緒給壓制住了大半。
劉嚴霸的話說的很對。眼下天下將亂,他是衛國的將軍。
而他這個做兒子的。真的要在這個時候背棄自己的家門,只顧著一時沖動和兒女私情一走了之嗎?
劉嚴霸將黑匣子鎖上,連帶著鑰匙一同推到劉慶天跟前,鄭重的道:“以后若是爹真的不在了,你一定要善待榮琴,我們劉家,實在欠她太多太多了。”
“我...”
劉慶天語塞,不知該怎么回答。
劉嚴霸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答應爹!”
劉慶天知道拗不過他,只得勉強的點了頭,“我知道了。”
“...爹這就放心了,你日后一定——噗!”
劉嚴霸話剛說到一半,便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爹!爹你怎么了!”劉慶天大驚不已,忙地上前去攙扶他,卻驚見劉嚴霸的指尖隱隱黑!
劉嚴霸眼中閃過驚異和痛心:“你,你竟在酒中下了三葉毒!”
“三葉毒!?我沒有,我沒有!”
三葉毒,無色無味,一經流入經脈,藥石無醫——必死無疑。
劉嚴霸嘴角不住的溢出烏黑的血,手指上的黑色也開始蔓延開來,兩只手猶如被燒黑的木炭。
“你...”
劉慶天嚇得手足無措起來,“爹,你撐住!我讓人立刻去請大夫!——管家,杜鵑!快過來!快啊!”
卻遲遲沒人進來,因為劉嚴霸之前存著好好跟他說一說話的心思,早早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現下這偌大的院子里,只有父子二人。
劉嚴霸還想說什么,卻終究不出聲音來,掙扎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睜大的眼睛漸漸失去了光彩,卻始終不肯合上。
劉慶天身體僵直著,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經凝固。
“爹...”
識破了千向坤的圈套,小紅和三滿沒再做逗留,更沒去尋孫志堅,午時一過,便離了桃云山。
千向坤滿心想著得趕緊去打聽那位“寧老爺子”是何方神圣,所以三滿一家三口剛走,他也迫不及待的回了王城。
這一場不大不小的鬧劇收了場,望月凝也隨之恢復了安靜。
蘇葵上樓打算午睡片刻,卻始終覺得睡不安穩,心神不得安寧,輾轉反側了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干脆作罷。
于是便抱了琴去后山桃林,想靜一靜心神。
光萼準備了茶水跟了過去。
桃林中有簡單搭建的矮棚,一張不大不小的桌子,三張木椅,是供摘采桃花的山民們歇腳之處。
此時雖是采摘桃花釀酒的大好時節,但由于剛過午時沒多久,山民們回家休憩都還未有出門,所以偌大的山坡上也不見人影。
一陣微風吹過。雖是帶著春日里特有的暖意,但還是叫剛出屋的光萼打了寒噤,“小姐,這里有風,要不奴婢先回去給您取件披風過來吧?”
蘇葵倒沒怎么覺得冷,徑直坐了下去,“我不冷,你若覺得冷便回去加件衣服罷。”
光萼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那奴婢去去便回。”
蘇葵試了試琴音,照例彈奏了一遍《極樂清心》曲。末了她緊皺著眉頭,低聲的自語道:“究竟是哪里的問題...怎就是找不到當日的感覺了?”
這每個音律她都已背的滾瓜爛熟,錯是絕對錯不了的。
又試了幾遍不得。蘇葵頗為泄氣,將琴推到一旁,側支腮望著遠處。
望著延綿起伏的高山低嶺,桃紅葉綠,漸漸地。思緒開始飄遠。
受過傷的肩膀時不時的還會隱隱作痛,短時間內還是不能碰鞭子,甚至就算痊愈之后,也會留有后疾。
每當想到這里,總覺得心口有些悶。
蘇葵微微瞇起了眼睛,試圖驅散這些思緒。
“小姐。小姐——”
“嗯——”蘇葵猛然回神,轉頭便見光萼正看著自己。
“小姐,太子殿下他來了。”光萼小聲的說道。一臉的小心和惶恐。
慕冬來了?
蘇葵聞言忙地起身,果見一身白衣的慕冬負手立在不遠處,漆黑的墨整齊的冠在頭頂,俊朗無雙的眉眼間比一往多了三分情思。
情思?
蘇葵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極為汗顏,只當是被這滿山的桃花迷住了眼睛。這才從他那萬古不化的冰山臉上看出了這奇怪的‘情思’來。
規規矩矩的行了禮,蘇葵寒暄道:“殿下是來桃云山辦事?”
她可不信他是來賞花的...
慕冬頓了頓。沒有理會她的寒暄,從背后拿出一本黃的舊籍來,遞到她面前。
蘇葵登時傻眼,一是因為這舊籍上赫然寫著《極樂清心》四個明晃晃的字,二是因為他竟然二話不說、毫無過渡的就這么拿了出來。
一時沒能摸透他的意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蘇葵陷入了掙扎中。
慕冬略帶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見她還是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這才開口道:“拿去——”
分明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但從他口中走了一遭出來就是十足的不可違的口氣。
蘇葵還沒來得及多做思考,雙手便下意識的將樂譜給接了過來。
慕冬將她略顯惶恐的模樣看在眼里,“你很怕我?”
他自覺在她面前還算很好相處的。
蘇葵如實的答道:“是。”
與其說是怕,不如說是敬畏。
日子越久,便覺得他越是深不可測。
就比如現在,他明明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卻也絲毫察覺不到他的情緒和喜怒。
“為何怕我?”
蘇葵低垂著頭,心臟猶如擂鼓,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個人,是日后的一國之君,不是她能言則言之人。
慕冬并不知她此刻的想法,他確實只是想單純的知道這個答案罷了,并不含有蘇葵所思慮的因素來其中,雖然,他完全算不上一個簡單的人,但至少他問出這句話的動機十分的簡單。
蘇葵卻絲毫不覺得他的問話簡單...
二人便這么對面而立,各想各的。
叫旁觀的光萼看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蘇葵覺得萬分頭疼,知道不說話解決不了問題,只得硬著頭皮拍著馬屁道:“殿下睿智英明,英俊瀟灑,孔武有力...又是萬人之上的身份,臣女自覺渺小——怎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