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上次一般,曾念薇直接地便被帶到了長生殿。
剛入宮門,便有一大群丫鬟婆子迎了出來,其中當數桂嬤嬤最為歡喜,遠遠地便揚著一張臉笑了起來。
“四姑奶奶。”
桂嬤嬤笑著道:“側妃娘娘可是等了許久了。”
曾念薇便道:“是臣婦來晚了。”
桂嬤嬤便笑了笑,看了眼跟在曾念薇身旁的幾個稍眼生的丫鬟婆子,笑容凝了凝。
她不說話,曾念薇也沒將她眼里的那抹不悅放在心上。
她這次來,許天柏撥了整整四個丫鬟婆子過來,加上她身邊本就有了的張嬤嬤綠意綠月等人,來的人可真不算少。
她這般大陣仗,雖然有些過于謹慎,可這卻不是桂嬤嬤能管的。
桂嬤嬤只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四姑奶奶帶這么多人,旁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東宮是什么龍潭虎穴呢。”
曾念薇唇角帶著笑,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笑:“我竟不知,在這東宮里,何時輪到一個奴才來嘲笑客人了?”
桂嬤嬤頓時便噤了聲。
見到曾念秀的時候,她正逗弄著孩子。
前兩個月,曾念秀產子,太子極為高興,當即便晉了曾念秀為側妃。
曾念秀的恩寵,如今可謂是東宮第一人。
可曾念薇瞧著如今楊柳扶風般的曾念秀,心里卻不知道作何感想好。
宮門深似海,又豈僅僅一如外表這般風光
小皇孫因是早產,身子骨較于一般的小嬰孩更為嬌弱。長生殿里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照顧小皇孫。
九死一生才換來這個兒子,曾念秀也著緊得很,幾乎是不錯眼地照顧兒子。
許是夜里沒睡好。她眼底微微地呈了一圈烏青。
見曾念薇來了,她揚臉沖曾念薇一笑。
“你來了。”
曾念薇便點點頭。
曾念薇看了看孩子,便道:“小皇孫可真是有精神。”
提到兒子。曾念秀也笑:“......四妹妹不知道,這小搗蛋。可淘得很,這會兒醒著,晚上便有得鬧了。”
小皇孫身份在哪兒,加上又深得太子疼愛,要什么樣的丫鬟婆子奶娘乳母服侍沒有?然聽曾念秀這話,她竟然是自己親自在照料。
哪怕是恩寵至此的曾念秀,實則亦無那般花團錦簇。
曾念薇便笑了笑,沒接話。
曾念秀特意請她來說話。總不會只與她埋汰一番小皇孫頑皮。且,哪怕小皇孫再鬧騰,曾念秀也只有歡喜的份,又何生出怨言。這,可是曾念秀在東宮,最大的依仗。說不定,還是她唯一的依仗。
又說了會兒話,曾念秀狀似不在意地望了她一眼,道:“前幾日,我聽說。陸家大姑娘回來了。”
曾念薇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這與陸婷何關?
她便道:“嗯,回來有些日子了。”
“從前四妹妹仍在閨中時便與陸大姑娘交好,陸大姑娘既回來。想必四妹妹也去瞧過她了?”
曾念秀并不知道她與陸婷之間的事兒,她如同別人一般,對她們兩人的印象停留在從前。
曾念薇也沒戳破,順著她的意思點點頭:“瞧過一回兒。”
曾念秀的視線從小皇孫身上收回,落在她臉上,似打量,也有考究。
“她,沒同你說什么?”曾念秀想了想,試探道。
曾念薇心下微微一頓。心里莫名地便有些不安。
“說什么?”
曾念秀見她這般,忽然饒有興味地笑了笑。
“原來你還不知道。”她道。
“聽說。陸大姑娘可是要進宮的。”
曾念秀道,“你當她這次為何回來了?陸家。打算將她送入宮服侍皇上。”
曾念薇大腦懵了懵才反應過來。
曾念秀便道:“四妹妹還不知道也正常,就是我啊,也是前個兒才聽得太子爺提了那么一句。”
曾念薇便有些愣住了。
曾經暗下里有流言說后宮和東宮要添人,她是聽說過的,后來東宮添了幾位連曾念秀在內的幾位新人,而皇宮里卻沒動靜,這事兒便這么不了了之。
如今,陸婷是回來了沒錯,可她竟是要入宮?
曾念薇忽然記起,從前那個神采飛揚、眼神晶亮的女子,心里滋味極其復雜。
從東宮出來的時候,許天柏派過來的幾個丫鬟婆子見自家夫人臉色不好看,都有些面面相覷。
方才曾念薇進長生殿時,她們只是侯在游廊里,側妃娘娘娘與自家夫人說了什么她們無從而至,可她們是世子爺派過來專門護著夫人的,見夫人如此,她們都有些擔心。
為首的嬤嬤剛想說話,便被張嬤嬤一個眼色制止了。那嬤嬤想了想,到底沒有再說什么。
曾念薇面色有些凝重。
從東宮到承國公府的路不短,可今日的路程卻尤其地漫長。
曾念薇坐在車廂里,目光隨著車側的珠簾晃動,忽做而右,忽上偏下,便如同曾念薇的心緒一般。
她知道,曾念秀是絕對不會拿這種事兒來騙她,也無需這么做。也就是說,齊國公府應該真的有此念頭,將陸婷送進宮。
她想起從前陸婷的爽朗,耿直大方得像個假小子,想起她從前豪氣萬丈地說她以后定嫁給這天下間最天底下最威武、最霸氣、最了不得的人物。
如今,她是不是也可以說是得償所愿了?
不,不是這樣的。
她知道,這絕對不是陸婷的本意。
她還記得,往前的陸婷,對深宮豪門,最是不屑。
曾念薇忽然涌起一股深切的沖動。她真想沖到齊國公府去,找陸婷將這話問個清楚。
可想起前日陸婷對她的態度,她并不覺得陸婷會因為她而做出改變。且。陸婷身后不是一個人,她身后。站著的是整個齊國公府!
這件事,輪不到陸婷做主。
更甚的是,輪不到她這個外人置噱。
曾念薇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煩悶和燥意,一股深深的無力感鋪天蓋地地便覆蓋過來。
果然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么?
她忽然覺得有些頭暈。
就在這時,馬車驟停。
曾念薇一個不察身子便撞向一側的車壁,若不是綠月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曾念薇真的便要摔個正著。
外頭駕車的是十通,跟在曾念薇身邊多年,他的駕術極好,做事也沉穩,極少會遇見這樣事兒。
張嬤嬤和綠月安頓好曾念薇之后才出聲:“怎么回事?”
十通也是懵懵的,他看著眼前這一隊忽然沖出來的隊伍,有些不知所措。
好幾個莊農模樣的漢子,抬著一架擔子從一旁的巷子沖了出來,他忙地勒住了馬。才堪堪地將馬車停了下來。
緊接著,巷子里頭跟著沖出來好幾個哭哭啼啼的婦人,甚至還跟著兩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
為首的婦人便跑便抹眼淚:“阿三啊!你可千萬不要有什么事兒啊!你要是出事兒了。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可怎么辦!”
婦人一哭,那兩個小姑娘哭得更大聲了,扯著嗓子便嚎了起來。
曾念薇坐在車廂里都覺得雙耳嗡嗡嗡地響。
她剛想出聲問問怎么回事兒,便被一旁的張嬤嬤制止了。
“夫人莫要動。”
曾念薇一抬頭,這才發現張嬤嬤和綠月面色凝重。而再一看,許天柏派來的那幾個丫鬟婆子,早已冷下了臉,一言不發的樣子頗有些滲人。
張嬤嬤和綠月是定國公府培養出來的人。身手不凡,可曾念薇卻知道。這次許天柏派過來的四個丫鬟婆子,看似平實無奇。可卻是死士出身!
不可否認,她們對危險的感知更為敏銳!
曾念薇心里一跳,安靜地坐在位置上不動。
外頭的哭嚎聲絲毫不見小,那哭著的婦人偷瞥了一眼,見車廂里沒動靜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從東宮到承國公府,大街小巷都并不偏僻。可這時,她們身處的瓊山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卻不多。本有的好些行人見到這一幕,都紛紛駐足,遠遠地瞅著這一邊。
張嬤嬤冷著臉,站在車前喝道:“來者何人?沒看見這是承國公府的車馬?”
那婦人一聽這話,頓時嚎得更來勁兒了。
“仗勢欺人啊!仗勢欺人!”
“沒天理啊!這世道兒沒天理了!承國公府仗勢欺人啊!沒看見我夫郎都快死了,還要我們給讓路!這是要逼死人啊!承國公府要逼死人了!”
曾念薇在馬車里一聽這話,都要被氣笑了。
這街道這般寬敞,對方抬著擔架非要橫在她們的馬車前不說,這一開口,便說承國公府要逼死人是怎么回事?
張嬤嬤便道:“小娘子這話說的可真是好笑!”
她指著一旁寬闊的大道,道:“你說你夫郎傷重,這明明有路你不走,不趕緊地趕去救治,非得停留在這費口舌,妄圖抹黑承國公府!以我看,你這不是要去救人,而是要害人!還妄圖將罪名潑在承國公府頭上!”
張嬤嬤厲聲一喝:“你們是哪里來的刁民,竟然如此大膽!”
那婦人被張嬤嬤喝得頓了頓。
她張了張嘴,眼珠子轉了轉,拉著兩個小姑娘猛地便跪了下來,朝著車廂便哭嚎起來。
“夫人哪!夫人饒命啊!我,我,我不會說話,得罪夫人了!夫人大人大量,切莫與我計較啊!我家夫郎今個兒在田里不小心被鋤到了腳,血流不止啊!那郎中說,再不抓緊時間找個專精的大夫醫治,我夫郎這條腿可就是毀了啊!夫人哪,我家上有公婆要伺養,下有兒女要哺育,可就都靠我夫郎了!”
那婦人帶著兩個小姑娘,將頭磕得砰砰作響,就連車廂里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陣勢,似乎曾念薇再不開口,便是要害人性命一般。
曾念薇皺了皺眉頭。
她可不覺得這世上有這般巧事,好好地走在路上,竟然還有人攔轎呼救!
就算是要救命,承國公府又不是官衙,更不是醫館,這事兒要攔誰,也算不到承國公府上來!
曾念薇掀了一角簾子,往外看去。
那婦人極是警醒,見簾子掀起了一角,她猛地便沖一旁的擔架撲了過去,伸手就將白布一掀,露出里頭男人血肉模糊的左腿。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鋤到了,那半截小腿血流不止,血紅血紅的肉糊成了一團,竟都露出了白森森的白骨!
紅紅白白的一糊團,極是滲人。
若不是還連著些皮肉,只怕這半截小腿就這么生生地斷了去!
只一眼,曾念薇便覺得胃里一陣翻天覆地。她也顧不得再看,倚著一旁的車窗便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忍了又忍才將胃里的涌動壓了下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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