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娥挺直了腰站在窗柩前,緊緊地瞇著雙眼審視著荷塘邊的曾啟賢。
他面色有些蒼白,眼神里有震驚、痛心,更多的卻是厭惡。
重要的是,他是平安無事的,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曾啟賢是個溫和的人,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惡的神情。
想必此刻,他亦是恨透了她吧?
王雪娥心中噴涌而出的狂熱就猶如潮水一般,一層卷一層,泉涌而退。
時間似是靜止了。
王雪娥眸光復雜。
她說不出這一刻的心情。
她是恨他的,極恨極恨,恨不得捅他幾刀,恨不得他立刻死去。
她也的確這么做了。
她將得來的胡蔓藤雪丸趁他不注意捏碎在茶碗里的時候,沒有一絲的猶豫。那時的她,恨不得他下一刻就在她面前死去。
可如今,當這個男人仍舊身姿筆直地站在她面前時,她卻是暗中松了一空氣。
她想,她心中還是有這個男人的。
可他卻更加厭惡了她。
瞬間,無盡的凄涼涌上心頭,鋪天蓋地地將她淹沒。
直到荷塘那頭的青石路徑上傳來腳步聲,王雪娥才從仲愣中回過神來。
她瞇著眼睛望清楚來人時,心一突:“原來是你?”
“原來是你?”
她唇邊展開一抹凄涼的笑意,“原來是你,是啊,我早該想到,除了你,還會有誰?”三番兩次壞她事?
曾念薇目不斜視,快步走到曾啟賢身邊,看到他平安無事才放了心。
“父親,您沒事吧?”她關切道。
曾啟賢搖搖頭。
今天的事對他來說太過震驚。
他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枕邊人會下藥索他性命。
他有些搖搖欲墜,跟過來的青松忙快步走上去扶住他。
曾念薇有些不忍心,她望著腳步虛浮的曾啟賢道:“父親莫要擔心。父親并沒有中毒。”
“前些日子,女兒無意中發現府中竟然有胡蔓藤這種致命的毒藥,女兒震驚不已,卻又來不及稟告父親,便先讓人將那藥給換了出來。原本想著尋了合適的時機告之父親,沒想到這藥卻在翠興閣里出現了。”曾念薇解釋道。
曾啟賢心中的困惑頓時就解去了大半。
他頷首道好,也沒追問曾念薇是如何發現、又如何不動聲色地將藥換了出來。
他已經沒有興趣知道了。
他有些后怕,也很是寒心。
他不問,曾念薇也沒說。
曾啟賢與曾念薇說了幾句話,徑直就離開了。他走得決絕。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曾啟賢的身影消失在青石路徑的盡頭時,曾念薇的目光才緩緩落在閣樓上的王雪娥身上。
對方亦是一臉平靜地望著她。
“母親好狠的心啊。”曾念薇道,“您這般作為,可曾想過十妹妹和十一弟弟會如何?”
王雪娥依舊沉默。
曾念薇定定地盯了她半響,才道:“胡蔓藤。又名金勾吻,誤食者,輕則呼吸困難,重則死于呼吸停止。該草喜山地丘陵山坡疏林,而燕國之內,此草卻只生在極南一帶。胡蔓藤雪丸,更是經過特淬百遍再以特殊之物裹制而成。遇水即溶,殺人于無形之中。可,卻是千金難求。”
她緩了緩,道:“據女兒所知,母親身邊并沒有從南邊而來的人,亦無親族居與南地。敢問母親。您手中的胡蔓藤雪丸,自何而來?”
“母親破釜沉舟,竟然不惜要害父親性命,母親如此不管不顧,是否已經認定。您這事能神不知鬼不覺?母親是不是亦覺得,哪怕事發,十妹妹和十一弟弟自是有人護著?”
曾念薇咬字清楚,一字一字,重重地砸下來。
哪怕王雪娥站在閣樓上,卻仍是一字不落地聽得清楚。
她的臉色刷地就白了。
一張面皮扭曲而猙獰地望著眼前面容明媚的少女。
曾念薇卻是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她帶著香草轉身離開了。
后花園里重新恢復一片平靜。
許久,后花園里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似是重物墜地,重重碾壓地面的聲音。
半個時辰之后,一抹黃色衣裙從翠興閣的側門中閃身而出。
那人身姿矯健,輕盈似燕,一張臉龐清秀似水,正是綠月。她右拳緊攥,飛快地離開了后花園。
當日傍晚,就傳出了大夫人王氏在翠興閣出事了的消息。這還是被打發出去辦完差事后回來的畢嬤嬤發現的。
聽聞,大夫人從翠興閣上摔下來,萬幸的是跌在花叢中,這才保住了性命,可一張臉卻是毀了。
入了冬,姹紫嫣紅早早地就褪了下去。說是花叢,實則就是一處許久未曾修理枝椏,雜亂無章,光禿禿的,尖細得猶如小貓的利爪。大夫人的一張臉,就被全刮花了。
也是巧得很,那花叢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落了一支金簪,生生將大夫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劃開了長長的一道血痕,那傷勢也最為嚴重。
花叢里,臟土亂塵、蛇鼠蟲蟻什么沒有?大夫人暈在那里多時,也不知道被感染了什么,當晚就發起了高熱,臉上的傷痕更是當即就化了膿,高高地腫了起來,面目全非。
曾念芳聽聞生母出了事,巴巴地去央求了曾老太爺、曾老太太要去探望。她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翠興閣,卻只一眼,就將她嚇癱在地了。
那一張臉,紅腫如豬頭,流著粘稠不堪的膿水,觸目驚心。
曾念芳再也不顧得尚在高熱當中喃喃有語地喚著一雙兒女的母親,她快速地爬起來,提著裙角落荒而逃。
似乎再多呆一秒,她一張臉也會變得如此。
曾啟賢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教導曾博宇寫字,他手上頓了頓,隨即就恢復如常。
望著眉目隱約有幾分相似王雪娥的兒子,曾啟賢卻是再也提不起心情來教他。他起身凈了手,讓人將曾博宇帶下去了。
想起王雪娥被刮花的那一張臉,杜氏卻是忍不住就豎起了汗毛。她雖然厭惡王雪娥,可她卻不得不承認她那一張臉還是頗有幾分姿色的。可如今那模樣,簡直令人不敢直視。
同為女子,顏容有多么重要,杜氏自然深了于心。
嘖嘖,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杜氏唏噓了一番,就將此事拋之腦后了。如今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她嫁于曾啟言為妻多年,隱約也能猜到自己夫君些心思。對于不能繼承侯府,她雖然也有些失望,卻沒有過多的想法。雖然不是從同一個母親的肚皮里爬出來的,可大哥曾啟賢卻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這侯府,理應他繼承。
可這幾天,眼瞧著府里一個個都巴結著大房,她心里也不好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房沒有當家主母,這府上的掌家權,還是在她手上的。
令眾人沒料到的是,王雪娥的病情卻是日益趨重,連連請了好幾個大夫都沒有讓她好轉起來。
眾人倒不是因為真正關心王雪娥本身,而是如今的時期,王雪娥她不能死!
這些日子,朝廷上動得厲害。眼瞧著在南山廟會上對脫穎而出的那一批文人學子的浩封馬上就要下來了,而自然的,曾啟賢的官位,自然不會低。
曾老太爺日夜就盼著曾家能借此機會飛黃騰達,重振曾家雄風,在這節骨眼兒上,仍擔著曾大夫人名號的王雪娥若是去了,曾啟賢是要給亡妻結廬守喪的!雖說是繼室,可至少都要守滿一年。
朝堂之上,瞬息萬變,誰知道一年之后,皇帝還記不記得有曾啟賢這么一個人?
曾老太爺擔憂的一夜白了頭。
他沒有一刻這般后悔沒有早早將這喪門星給休了,可眼前又不能貿貿然地休妻。他尋遍名醫,竭盡其能地給王雪娥續命。
就算是硬拖著也要留著性命,最好是能拖個五六年,等曾啟賢能在新的位置上站穩并建立了一定的人脈之后,哪怕再不濟,也要拖個一年半載,等曾啟賢領到任命書,走馬上任再說。
曾老太爺的想法是很好,可老天卻跟他開了個玩笑。
王雪娥連日高熱不下,臉上、身上的傷口許是被花叢中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感染到了,流膿不止,才半個月不到,她整個人就形如槁木,枯老不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去。
她身上傷勢極重,加上了無生機,早早就沒有了求生的yu望,很快就并入膏肓。
一個月之后,就連宮里請出來的御醫都搖了頭,叮嚀曾家人準備后事了。
曾老太爺的臉色就猶如鍋底一般,黑沉至極。
一個半月后,王雪娥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一個月夜里,王雪娥就這么地去了。
曾老太爺聽到消息的時候,兩眼一翻,頓時也暈了過去。
曾家上下一下子都手忙腳亂,陷入一陣恐慌當中。
好一番救急,曾老太爺才悠悠地醒了過來,面容憔悴,仿若一下子老了好幾十歲。
人已經死了,哪怕曾老太爺再不愿意,也不能喪而不發。
曾家大夫人急病而亡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城傳來了。
魏敏河聽到消息的時候一愣,手中的茶碗當啷一聲掉落地上,青淩淩的茶水頓時濺濕深棕福祿壽云紋毛毯,茶碗沿著桌角咕嚕嚕地轉了幾圈,幽幽地停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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