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哥兒也明白這個道理。以后他若是搬去了外院進了學堂,回內院這邊的機會便少了許多,這樣一來再想與兩個姐姐見面就沒那么容易了。學堂里課業多不多是一回事,他畢竟是男子,隨著年齡的增長,就算是親姐姐有些事也還是得避嫌。
小家伙也很懂事,這些日子不是到蘭苑與大姐姐說說話便是去青禾院跟著四姐姐曾念薇練字。還別提,遠哥兒的字大有進展,雖然下筆的力度仍是不夠遒勁有力,可卻隱約地能看出幾分樣子,灑脫大氣,又帶著幾分簡遠平和。
俗話說字如其人,曾念薇見此不由得望他一眼。
遠哥兒則抿唇沖她一笑。
與他的字不同,他的笑容里仍是帶著幾分靦腆。
曾念薇一直有意識地培養遠哥兒的習性。從前懦弱太久,曾念薇也沒想過讓他一下子便完全改正過來。現在的遠哥兒雖然仍有些羞澀,可比起從前來好太多了。
她一直相信一個人的品行脾性是從小養成的,可如今看來,這里頭有幾分天性使然也沒錯。遠哥兒骨子里終究遺傳了幾分云氏的灑脫。
曾念薇挺高興的。她一開始還在擔憂遠哥兒去了嶺南書院會不習慣,如今看來倒是她多想了。
前幾日她得了信,云老太爺給嶺南書院韓院長的書信已經在途中了,相信很快便有消息傳來。以云老太爺與韓圖厚的關系而言此事十拿九穩,可嶺南書院那邊一刻沒回消息曾念薇便始終沒辦法完全放下心來。
而云武一直都沒打消要接三個外甥過去的念頭。這些日子只要他得了空他便往曾家湊,
曾啟賢自然不會同意讓把三個兒女送到岳家養,而曾老太爺更是不會同意了。他曾家的兒孫自是養在曾家,這倘若讓云家撫養,那他曾家以后還能在天下人面前抬起頭?他是萬萬不會同意的,而且萬萬也沒這個理。
云武自也知道這個道理,他當時也是盛怒之下提出來這個想法而已,他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他這三天兩頭地往曾家跑,純屬是想給曾家添添堵罷了。
畢竟是親家。曾老太爺心里再怒不可遏也不能不讓人進門,只是臉色不大好看而已。
云武見好就收,也沒鬧得太過。
曾念薇讓泉子查的魏敏河回了消息。
魏家有四房,魏敏河是二房的人,族里行三,人稱魏三老爺。魏家二房庶子庶女不少,而正室所出子女卻僅一雙,嫡長女正是如今的簡三夫人魏氏,而魏敏河是唯一的嫡子。
魏家家族淵遠,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民間聲望都很不錯。如今魏家之中大房是砥柱。其余三房遜之。魏敏河在魏家之中是另類。他打小被母親洪氏寵著長大。性子有些放蕩不羈。他及冠之后魏家為他在吏部尋了個六品主事的品職,可婚事上他卻孤僻得很。洪氏為此操碎了心卻始終拗不過兒子,如今魏敏河也有二十五六了,魏家像他這么大的兒郎們早已兒女繞膝。洪氏前前后后挑了不少女子他卻沒一個點頭。
雖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洪氏到底心疼兒子,倒是也沒勉強他。
洪氏任由著自己兒子胡鬧,其他幾房人也不好伸手過來說什么。反正魏敏河沒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們也懶得管。
魏敏河的親事竟然就這么地耽擱了下來。
魏家王家向來走得近,因此王雪娥之前與魏敏河從小便相識,只是雙方有沒有過近的接觸泉子倒是沒打探出來。
不過確實有人看到曾老太太生辰那日魏敏河跟前的小廝的確離開過一段時間,至于去了哪,又做了什么卻是無人得知。
曾念薇也沒奢望過能一下子把事情全都查清楚了,不過那日她無意中窺見的魏敏河那狂熱的眼神以及落在她身上那冷漠至極的寒光她是絕對不會看錯的。
她吩咐了人繼續盯著有了什么動靜立即向她匯報。
臘月二十七的時候嶺南書院那邊回了話。韓圖厚已經同意收下遠哥兒。
這無疑是個好消息,遠哥兒一事總算是完全地塵埃落定。
不過此事她并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甚至連曾念蘭也沒說。遠哥兒雖然聽她問過嶺南書院,可后來也沒聽她再提過,遠哥兒便以為她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曾念薇倒不是不相信他們兩個。只是在事情尚未最終拍板之前她也不好說什么。而且這件事的漏洞太多,且不說為何舍近求遠讓遠哥兒遠赴嶺南求學曾念蘭會不會反對,就拿她是怎么知道韓圖厚韓院長是云老太爺門生這一事情就難以解釋。
云家擅武,而韓圖厚在文人儒士心中名望甚高,在世人眼里兩人是八輩子也打不著一竿子。韓圖厚投于云老太爺門下一事所知之人甚少,曾念薇上一世也是無意中才得知。
這一次她在給云老太爺的書信當中隱晦地提起想讓遠哥兒到嶺南書院,云老太爺沒問什么,順之而為。
雖然云老太爺沒提出疑問,可曾念薇卻是始終要過這一關的。
可她是怎么想到讓遠哥兒遠赴嶺南的,又是怎么知道云老太爺一定能說服韓圖厚的,就這兩個問題就夠她絞盡腦汁。
這些日子遠哥兒多在青禾院與蘭苑之間走動,朝陽院自然就落到后面去了。
朝陽院的管事嬤嬤來說十一少爺曾博宇總是念叨著遠哥兒,好幾次來要接遠哥兒要去與曾博宇說話都被曾念薇的人攔下了,來的人連遠哥兒的面兒都沒見著就灰溜溜地走了。
王雪娥怒火中燒,但卻無濟于事。畢竟她不能真的橫過手去管那邊的事,云家最近一定盯著這邊,這若是云家知道了肯定又是一場鬧騰,她如今騰不出手來陪他們瞎折騰。
她好不容易通過莫大師一事將曾博遠吃得死死的。如今只要是涉及到曾博宇的事,曾博遠都會退讓一頭。她很清楚,只要曾博遠知道這事必定會過來朝陽院的。只是曾念薇那攪屎棍在,她的人根本連曾博遠的面兒都見不到更別提說話了。
幾次之后王雪娥便放棄了。
除夕過了便是年三十。
臘月三十的團圓飯,曾家三房的人是在和樂院一起用的。
曾博宇也被帶來了,他一見到遠哥兒撒腿便朝遠哥兒飛奔而來。遠哥兒唯恐他摔著。遠遠地張開了手臂,曾博宇就像個小炮彈似的一頭射進了他懷里。
他咧嘴直笑,長長的哈喇子淌在遠哥兒嶄新的衣袍上。
“小哥哥,小哥哥。”他歡快地叫喚。
遠哥兒掏出手帕擦掉他嘴角的唾液之后拉著他的手到了一旁說話。
曾念薇眸光落在兩人身上,神色復雜,她沒有阻止兩人的親近。
世事總是這么不可預測。曾博宇好好的時候與遠哥兒最是親近不起來,讓人想不到的是他傻了之后對遠哥兒的熱情卻比對王雪娥遠遠高多了。
團圓飯之后大家移步到了大花廳。
大花廳屋檐前高高掛著大紅燈籠,無論是門前紅彤彤的春聯還是遠處不時響起的炮竹聲都讓人感受到了過年時濃濃的喜慶之意。
眾人臉色也洋溢著歡喜,大家湊在一起說些逗趣的話,氣氛樂融融的倒也熱鬧。
到了半夜的時候。幾個孫輩就熬不住了。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大房的曾博宇歪在圈椅上早就呼呼大睡了。遠哥兒眼皮沉沉的。
二房的兩個哥兒和三房的曾博然也是睡眼朦朧。
相比之下曾家的幾位姑娘倒是還清醒些。
守歲是件熬人的事情,孩子們頂不住也是正常。
曾老太爺沒有強求,允了幾位哥兒先回去休息,卻沒用松口讓幾位姑娘們也回去。
遠哥兒一眾人行禮請辭之后便魚貫地往外走。
曾念薇望向一旁的香橙。香橙會意。她不動聲色地跟在遠哥兒身后一同出了門。
她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只是小心總是駛得萬年船。
事實上她也多想了。
年三十的時候什么也沒發生。幾個哥兒出了和樂院便各自回了屋子,遠哥兒回了落日居草草地梳洗了一番便睡下了,一夜無夢。
到了初四的時候,曾啟賢正式向曾老太爺回稟提出讓遠哥兒如族學的事,曾老太爺同意了。
事情最終確定下了,遠哥兒期盼又忐忑。
曾念蘭很高興,她覺得這是個好事,她好好叮嚀了一番遠哥兒要勤勉、好好念書之類的話。后來又擔心遠哥兒性子軟怕人欺負。想到這她的情緒變低落下來。
曾念薇心里是有些慶幸她沒見嶺南書院的事說與曾念蘭聽的,光是讓遠哥兒上族學一事曾念蘭就能擔心成這樣,若是讓她知道她打算讓遠哥兒遠赴嶺南,只怕這件事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曾念蘭了。
元宵節的時候長安有花燈會。
十五的時候,長安街道上無論是上鋪還是柱子都掛滿了各式的燈籠。有一些甚至還是寒冰雕刻出來的水晶冰花。錯落有致地掛滿了整個街道,純白晶瑩的冰燈里頭映躍著柔和的燭光,冰與火的交輝,冰寒里透著溫暖,霎是有一番別意。
曾家幾個孩子心早就飛了,早早地就做好了逛燈會的準備。
只是曾念薇沒想到的是王雪娥竟然把曾博宇也帶出來了。
自從曾博宇傻了以后,她還是第一次把曾博宇帶到人前。
曾念薇下意識地就看了她一眼,正好迎上王雪娥的目光。
王雪娥目光沒有躲閃,反而嘴角一揚,露出個和藹的笑意。
曾念薇的警惕心瞬間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