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時眠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上來,這些菜都是趙伯親手做的,其他幾個傭人買菜的買菜,切菜的切菜,從中午就開始忙碌了。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戰勵旸夫婦還會回到戰家大宅來生活。
只是,他們更沒有想到的是,戰勵旸已經身患癌癥,命不久矣,這一次回來,不過是為了落葉歸根,不想死在異國他鄉罷了。
于是眾人的心情又從喜悅,一點點地變為哀傷和遺憾。
坐在桌邊的六個人,同樣面色沉重。
本該是一家之主的戰勵旸,現在坐在靠下的位置,他不時地咳嗽幾聲,大概是怕同桌的人有所顧忌,所以每次咳嗽,他都會掏出手帕,用力地捂住口鼻,以免噴出些飛沫,影響到他人。
而坐在他身邊的王靜姝則是時不時地幫他拍拍后背,幫他拿過水杯,勸他喝一點兒水,壓一壓。
眼看著一道道菜都端了上來,戰行川面無表情地說道:“開始吃飯吧。”
說完,他拿起了筷子,先夾了一口菜,低下頭默默吃著。
雖然他已經發了話,可是其余的五個人,誰也沒有馬上動筷。
五個人之中,最為尷尬的恐怕就要算孔妙妙和容謙了,他們是王靜姝的外甥女和外甥女婿,眼看著自己的阿姨和姨父如此艱難,兩個人誰也坐不住了。容謙看了一眼孔妙妙,見她眼眶微紅,知道她是在替自己的阿姨感到委屈,于是他主動拿起酒杯,想要出聲解圍。
“小姨,姨父,我和妙妙敬你們一杯,歡迎回家。”
孔妙妙感激地用手捏了一下容謙的手背,然后也立刻拿起了手邊的酒杯。
“我和你姨父以茶代酒了,謝謝你們。容先生,你要好好地對待我們家妙妙,妙妙是好孩子,就是命苦,找到你這樣的好男人是她的福氣,你也千萬不要辜負她啊……”
王靜姝端起茶杯,擦了擦眼角,哽咽地說道。
“小姨,叫我容謙就好,其實我早就想來看望你們了,只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今天終于見到你們了,你們是妙妙的家人,當然也是我的家人,有什么需要,千萬不要客氣,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容謙微笑著說道。
他和孔妙妙戀愛的時候,戰勵旸和王靜姝夫婦就已經不在中海了,孔妙妙又一直不肯和容謙去領證結婚,所以他一直沒有見過她的小姨和姨父。容謙原本想的是,按照禮節,無論如何,婚前一定都要帶著她去看望一下她的娘家人,得到他們的首肯,沒想到,還沒等到兩人結婚,他們就回來了。
戰勵旸雖然身體不舒服,但還是拿著茶杯,和孔妙妙容謙二人碰了杯,也說了幾句話,都是一些貼心的話語,倒也情真意切,充滿著長輩的諄諄教誨,滿滿叮嚀。
孔妙妙本就沉浸在一股悲傷之中,一聽見他們說著這些話,更是難以控制情緒,好幾次哭出聲來。
但她怕自己流淚會影響大家的心情,所以拼命忍住了,只是用手掐著容謙的手臂,克制著自己。容謙知道她正激動著,所以任由她的指甲都嵌進自己的手臂肌肉里去了,只是輕輕攬過孔妙妙的肩頭,不時地在她的耳邊輕聲勸著。
她的情緒也感染到了坐在一旁的刁冉冉,戰勵旸是她的公公,她嫁進戰家還不足一年,就遇到這種事,生離死別,總歸是令人唏噓不已,感嘆著生命的無常。
相比之下,在場的人之中,就只有戰行川面不改色,繼續吃著飯。
他的無動于衷,令刁冉冉十分不解,而且十分窘迫。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也端起杯子,用手肘拱了拱戰行川的手臂,壓低聲音催道:“我們也要敬爸爸媽媽一杯,順便把好消息告訴他們……”
然而,令刁冉冉完全沒有想到的卻是,原本一臉平靜的戰行川忽然扭過頭,兇神惡煞地向她瞪著雙眼,低聲斥道:“好好吃你的飯,不要多事…”
她錯愕地張著嘴,顯然被他的反應給嚇到了。
幾秒鐘之后,刁冉冉才意識到他剛才對自己說了什么。
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因為他的態度狠狠地刺激到了她,刁冉冉不懂,為什么他不許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給公婆,難道這是一件很丟人,很難以啟齒的事情嗎?公公患癌,正處在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時期,無比艱難,如果能夠得知孫兒即將出世,說不定對于他的病情有著莫大的幫助。在醫學界,那些被宣判了死刑的病人,只要保持心態的平和,積極享受生活,每年都有奇跡發生,多活了一年半載的病人也不在少數。
這么一想,刁冉冉立即扭頭看向戰勵旸和王靜姝。
她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微笑。
“爸爸媽媽,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希望你們和我一起分享這個喜悅,我也是這兩天才剛剛知道的……”
見刁冉冉執意要說,戰行川的臉色變得鐵青,他握著酒杯的手也在微微顫抖著,手指骨節凸出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看就知道,他正在用一股可怕的力道狠狠地捏著酒杯,好像要把它給捏碎一樣。
戰勵旸和王靜姝不解地對看了一眼,他們都不知道,刁冉冉口中所說的好消息究竟是什么。
雖然,王靜姝心頭一動,隱約猜到了什么,但是由于之前一直沒有聽說過任何的消息,所以她也不敢確定。
“爸爸,一定要好好地配合醫生接受治療,不要放棄,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親手抱一抱你的小孫子,或者小孫女。我還不知道它是男是女,因為它現在還只是一個小胚胎,要等十個月以后才能來到這個世界。希望爸爸媽媽在我進產房的時候,都能為我加油打氣。”
刁冉冉主動握住了王靜姝的手,讓她的手輕輕搭在自己的小腹上,笑著說道。
戰勵旸夫婦先是大吃一驚,繼而大喜過望。
他們都是上了歲數的人,和所有的同齡人一樣,夫婦兩人無比渴望著第三代的出生,期盼著早日過上含飴弄孫的那種幸福生活。
得知自己的病情以后,戰勵旸回顧自己這一輩子,最為遺憾的一件事就是,他覺得自己不可能見到戰行川的孩子出生了。只要一想到這里,他就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充滿了失望。
然而,就在此刻,他剛剛進門還不到一年的媳婦就把這樣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了他們,一個原本從來不敢奢望的事情竟然眼看著就要成為現實,他們怎么能夠不欣喜得熱淚盈眶?…
“冉冉,好媳婦,謝謝你,謝謝你。”
夫婦兩個不停地說著,同時拋下喜悅的淚水。
一旁的容謙和孔妙妙也受到了極大的觸動,再一次向他們道出恭喜。
只有戰行川坐在主位,他覺得自己好像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一樣。
“夠了。孩子是我們兩個人的,和你們又有什么關系?何必惺惺作態在這里,好像真的很高興一樣?連飯都不讓人好好吃了…”
戰行川感到一陣不悅,大聲喝道。
他的話,讓其他五個正聊得熱火朝天的人全都愣在當場。
戰勵旸嘆了一口氣,沉斂著眉眼,聲音嘶啞地開口道:“不養兒哪知道父母恩?如今你也是要做父親的人了,我不指望你能多孝順父母,可也希望你能夠通過撫養自己的孩子,了解一下養大一個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以為,養兒成人只要有錢就可以嗎?你可知道,做父母的這一生要為子女操多少心?咳咳……”
他因為情緒有些波動,所以再次咳嗽起來。
王靜姝連忙不讓他再說話了。戰勵旸發病發得很急,從他覺得不太舒服,去醫院做詳細檢查,到現在,也不過才一個多月的時間,哪知道就是短短的幾十條時間里,他的身體就迅速地衰弱下來,幾乎是每天都在變差,即便是大量服藥也不能控制住。連醫生都勸他們,盡快回國,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了,要他抓緊時間和家里人團聚,以免癌細胞擴散得太快,甚至連乘坐飛機都不被允許了。
“操心?是嗎?我完全沒有在你們兩位的身上看出來。我確實是和人民幣一起,頭靠著頭,背貼著背長大的。至于父母的關心和呵護,我沒有體會到。但是請你們放心,我沒有獲得的東西,我一定會給我的孩子,他一定能夠健康地長大,不會過著和孤兒差不多的生活…”
王靜姝的臉由白轉紅,她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的話太言重了,別說戰勵旸夫婦無法接受,就連其余三個人,都覺得戰行川瘋了。
容謙二話不說,立即站起來,連拉帶拽地把他從餐廳里弄出去了,兩個男人一直走到外面的小花園,容謙遞給戰行川一根煙,讓他先冷靜下來。
孔妙妙和刁冉冉也圍繞在王靜姝的身邊,勸她不要再哭了。
已經成了這樣子,飯是不可能有人再吃了。
刁冉冉喊過何叔,叫他帶著人把桌子收拾了,再做一些清淡可口的粥和小菜,熱幾塊粗糧小餅,晚上送到戰勵旸夫婦的房里,讓他們當宵夜。
戰行川的恨意,為何如此之濃呢……她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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