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這是六千塊錢,你拿好了!”一個聲音低低切切地說道,“等一下到了鎮上……”
后面的話被壓低下去,又似乎是兩人走遠了開去,她聽得不是十分清楚。
“哎,不是說二丫嗎?為什么是三妹?”突然聽到父親拔高一截的聲音。
“他大伯,是三妹我才出的這個價錢,要是二丫的話,還要少給一千!”一個老練圓滑的聲音有些不快地討價還價說道。
“唉,算了算了,三妹就三妹吧!”這好像是母親的頗感無奈的聲音,“我只是心疼她還太小,你真的會給她介紹到好人家吧?”
“你放心好了,就她這模樣,到了那家人家,把她當寶一樣的。”那個老練的聲音說話如編花一般。
外面又一陣竊竊私語,漸次地有些聽不清了。
孟儀慧覺得頭里有些昏昏沉沉地,好像做了一個又長又痛的夢,好幾次想要強迫自己醒來都無法清醒。
直到“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然后身上的薄被被粗魯地掀開,母親略顯暴躁的大嗓門就在耳邊響起:“太陽都曬屁股了你們兩個還不起來!”
孟儀慧一個激靈睜開眼來,然后看到同樣迷迷糊糊閉著眼坐起來的二丫姐。
“二丫,你去放牛,三妹,你去洗衣服吧!”因過度操勞而顯得有些滄桑的母親直接對兩人下命令說道。
“那弟弟呢,弟弟做什么呢?”二丫打著呵欠,眼睛仍然閉著,只是將臉蛋朝向母親看去。
“弟弟還那么小,你跟弟弟計較嗎?那要你這個姐姐干什么吃?”母親瞪了二丫一眼,顯得很是不快,“整天就知道和弟弟比,你再這樣看我不把你賣了!”
“媽,別賣我,我馬上去放,馬上!”二丫聞言馬上睜開眼來,動作迅速地爬下床去,抓了梳子胡亂梳了一下頭發,然后便匆匆朝外面跑了出去。
“三妹,你……”母親本來兇神惡煞的臉孔在看向孟儀慧時難得地溫柔了些許,語氣中似乎還有些愧疚,“三妹呀,媽媽要做飯,辛苦你去洗一下衣服哦。等吃過了飯,我帶你上街去,給你買新衣服好不好?”
“媽!”孟儀慧愣愣地看著母親,一臉怔忡和不可思議。
她不是死了嗎?
她為什么還在家里?
難道真的是做了一個又長又痛的夢?
可是,那些感受是那樣真實地經歷并存在著。
如果不是夢,她又怎么還好端端地活著?
“你快點去洗衣服吧,等一下太陽大了曬人!”母親似乎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咸不淡地說了句,便轉身走出了房間。
孟儀慧摸索著從床上跳了下來,穿上生硬的單薄的塑膠涼鞋,然后沖到木板墻壁上掛著的小圓鏡前。
短而厚重的頭發,圓嘟嘟的臉蛋上稚氣未脫,膚色因為經常在戶外奔跑勞作而略顯麥芽色,秀氣好看的眉,挺俏的鼻梁,紅潤清純的嘴唇,除了那雙曾經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里帶了一抹深沉與世故外,眼前的她恰恰便是正十四歲的她。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一件打著蝴蝶結的粉紅色的小圓領衫,下身是一條棉質長裙,裙子上的圖案是沿著一周縫出來的小碎花,抬起手來,她的胳膊也是當初那樣營養不良般的細瘦嶙峋的,而她的雙手指甲縫里,還殘余著扒拉過泥土后沒洗干凈的黑垢。
到底哪個才是在做夢?
“三妹,你還沒去啊!”端了臉盆進來取米的母親看到她在鏡子前發愣,不由得催促了她一句。
由于房間緊張,她和二丫姐住的房間里還擺了泡菜壇子和米缸。
“媽,剛剛是不是有人來過?”孟儀慧試探著問道。
“哪有……哪有人來過?”母親顯得有些心虛,避開她的視線,然后打開米缸蓋子開始打米。一邊打一邊喃喃低語道:“這日子沒法過了啊!你說你大姐,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讀那么多書干什么?我能供養她讀完高中就不錯了,偏偏還嚷嚷著要念大學,這大學啊,聽說第一年就要交六千塊錢!不讓她去吧,她一氣跑出去了竟然不回來了,弄得別人都以為我們虐待她一樣!”
孟儀慧心中一跳。
“考上大學是好事啊,媽,是什么大學啊?媽,我去把大姐找回來,你別著急,考上大學不是可以申請獎學金嗎?只要她夠努力夠優秀,根本不用花錢上大學的!”孟儀慧在夢中的怨恨突然都煙消云散了一般,原來她父母是因為想供大姐上大學啊!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看到過的一篇文章。文章里也是山區里的夫婦倆供女兒上了大學,女兒第一次去了學校后,因為學校要收取某項費用,于是女兒寫信回家,讓父母寄這筆錢過來。沒過多久,她收到了款項。因為沒有電話,所以,她只能寫信回家告訴父母她已經收到了這筆錢。但沒過多久,她又收到了一筆錢。她正疑惑家里為什么又寄錢,于是再寫信回家,告訴父母她收到錢了,暫時不需要錢,請不要再寄錢。結果沒過多久,家里又寄了錢來。如此反復,她一共寫了七次信回家,也便收到了七次錢。
她還以為或許是今年家里糧食豐收,有了多余的錢寄給她,她手頭用得比較寬裕了,甚至還買了一些護膚品和化妝品。
而當她放假回家時,看到家里空空如也,糧倉少了一半,牛棚里的老牛不見了,家里養的雞也不見了。
當她問為什么家里一直給她寄錢時,父母說,第一次她寫信來時,因為他們都不識字,所以翻了一座山到鎮上,找到識字的人幫他們念的,還給了那個人一點錢。
后來她每一次來信,他們都以為她是需要錢,而他們也以為,念書的人本來就是這樣的,于是連信也不找人念了,直接賣了家什家當,給她匯了錢過去。
那個女生聽到這個消息時,心痛得號陶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