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文魁第三十章、凌云雕龍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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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凌云雕龍


更新時間:2014年04月14日  作者:赤軍  分類: 歷史 | 秦漢三國 | 赤軍 | 漢魏文魁 
陳琳陳孔璋,乃是漢末著名的學家、詩人,位列“建安七”之一。他一生創作了數百首詩賦作品,可惜大多散佚,流傳下來的并不多,而且最為后人津津樂道的,恰恰不是詩賦類學作品,而是應用《為袁紹檄豫州》——也就是幫袁紹咒罵曹操的檄。

所以陳琳這一站起來,是勛就不自禁地有點肝兒顫。話說這時代的學家他并不是沒有見到過,曹操且先不論,孔融同樣也是“建安七”之一。但是如前所述,他在曹操、孔融面前可以裝孫,終究那兩位與他是君臣關系,君主不強生把他抬強嘍,那叫諂媚,君主挺強假裝自己比之還差上一點兒,那叫政治智慧。可是如今他跑鄴城來見袁紹,理論上跟陳琳是平起平坐啊,可不能輕易地在陳琳面前認慫,那樣不但丟了自己的臉,還同時丟了兗州的臉啊。

好在陳琳在冀州,這是個人就知道,是勛來之前不會毫無防備。所以當陳琳開口問“可有佳作相賜嗎”,是勛趕緊還禮,答道:“雖是盛會,奈何諸君皆以國事相問,勛安得而有詩興?”沒人談風月啊,這詩興可從哪兒找去?

當然啦,詩歌并非僅從風月而起,而且就包括陳琳在內的“建安七”,他們很重要一項共同特點就是感時傷世,哀嘆民生,而絕少無病""之作。但是詩歌是講激情的,談論國事是要靠理性的,這兒剛論完國事,滿腦的邏輯,怎么可能做得出詩來?邏輯性可是詩歌的大敵啊。

陳琳是真正的詩人,所以他知道作詩的艱難,更知道命題作詩的無趣,因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忙道:“無妨,琳亦欲賞君之舊作——即先以舊作一首為敬。”說著話,把杯酒一氣干盡,仰起頭來,曼聲長吟道:

“高會時不娛,羈客難為心。殷懷從發,悲感激清音。投觴罷歡坐。逍遙步長林。蕭蕭山谷風,黯黯天路陰。惆悵忘旋反,歔欷涕沾襟。”

其詩吟罷,冀州群臣莫不撫掌稱善,其好幾個不怎么厚道的,就一起拿眼角的余光來瞟是勛。心說怎么樣,你有什么佳作,可能壓過我家陳孔璋去嗎?

陳琳的詩,是勛就光記得一首最著名的《飲馬長城窟行》了,對于他剛才吟的那首,似有印象又似無印象。但是詩含義他還是能夠聽得明白的,開篇說“高會時不娛”。正好切合此時的環境氛圍,接著說“羈客難為心”,自稱“羈客”也就是旅人,這是有懷鄉之思了。陳琳的故鄉在哪兒,是在徐州的廣陵郡啊,難道這小想利用這首詩,再把話頭重新引回到徐州問題上來嗎?

“羈客”,思鄉……是勛不禁又想起了離開徐州前。陳登跟自己說過的話。當時陳登說啦,宏輔你必須盡量展現自己的才華,真正地名震當場,才能保證袁紹跟他的謀臣們不敢輕易動你。可是說到政治問題,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即便你再巧舌如簧。也是很難說服別人的。要想使冀州眾人啞口無言,只能拿出你的學才能來,用詩賦來震一震他們。你有信心嗎?

是勛當時就想啊,要說突然間給自己出題。讓自己做詩,那真是一點兒信心都沒有,要是預先有了準備了,到時候放肆地抄襲呢,別說陳琳在那兒,就算陶淵明在也難不倒我呀。所以他一路上早就設想了種種的可能性,預備下了好幾篇詩賦以供選擇啦。正巧陳琳這首詩隱含思鄉之意,于是是勛不禁在心暗笑——正老下懷,你等著,重磅炸彈這就要扔出來了!

當下輕捋頷下那幾根才長出來的短毛,面色微微一沉:“好一句‘羈客難為心’,孔璋先生在冀州為羈客,勛又何其不然?因思昔日自樂浪別親返鄉,繼而辭別鄉梓,南遷徐州,再遠離宗族,西仕兗州,其間種種別離傷痛,正難以言表也。因而曾作一賦,便此芹獻于大方之家了。”

陳琳一愣,心說我不過吟了首短詩,你倒想起誦賦來了,這明顯是想壓過我一頭去啊。我曾經聽人從青州而來,背過你幾首詩,倒是不清楚你還會作賦,好啊好啊,那今天正好開開眼界,聽聽你肚里是不是真有好貨——“琳洗耳恭聽。”

于是是勛有樣學樣,一口把杯酒給干掉了,放下耳杯,手搖折扇,環顧在場眾人,大聲誦道:“黯然者,唯別而已矣~~”

賦是一種介乎于詩和之間的非常蛋疼的體,脫胎于楚辭,講究駢四儷、層層鋪排,還必須得壓韻,創作難度非常之大。跟一般詩歌比起來,賦更加細膩,更加深澀,篇幅也更長,甚至長得離譜。這玩意兒別說寫了,就連背都能把人給逼瘋嘍。

兩漢是賦的鼎盛時期,司馬相如有《虛賦》、《大人賦》、《上林賦》、《長門賦》,賈誼有《鵩鳥賦》、《吊屈原賦》,揚雄有《長楊賦》、《甘泉賦》,班固有《兩都賦》,全都名垂千古。但是要問,是勛是宏輔先生能背誦幾篇?他肯定拍著胸脯回答你:老半篇都背不出來!

不過還好,賦這種體在漢魏之間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也有了很大程度的變革,大量抒情短賦開始出現,比方說陳琳本人的《武軍賦》、《神女賦》,就都屬于這一類型。這些抒情短賦就比較好背啦,是勛前一世就大致能夠背出其的四篇杰作——王粲《登樓賦》、禰衡《鸚鵡賦》,以及最感動人心的南朝江淹的《恨賦》和《別賦》。

有個成語叫“江郎才盡”,說的就是江淹。不過在是勛看來,哪怕這家伙一輩只做過那兩首賦,都足以領袖群倫,在漢魏南北朝的壇上名列前茅。所以這回他就開始吟《別賦》,光開頭那句“黯然者,惟別而已矣”一出口,當即全場鴉雀無聲。

是勛心說你們還挺識貨啊,于是梗著脖繼續背誦下去:“況秦吳兮絕國。復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風兮暫起。是以行腸斷,百感凄惻。風蕭蕭而異響,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滯于水濱,車逶遲于山側,棹容與而詎前,馬寒鳴而不息……”

當然啦。江淹終究是兩百年后的人,他這篇賦里用的一些典故,甚至提到的某些地名,這年月還沒有,所以非得加以修訂不可。比方說第二段開頭的“至若龍馬銀鞍,朱軒繡軸。帳飲東都,送客金谷”,東都是指長安的東都門,也可以指東都雒陽,問題不大,但那金谷可是指的石崇的“金谷園”,完全是后世才有的建筑物啊。

是勛隱約記得。史書上有載,呂布在白門樓為曹操所擒,看著曹操就問您怎么瘦了,曹操還奇怪呢,問道咱們見過面嗎?呂布說有,當初您還沒有落跑,在雒陽溫氏園,咱們見過一面。于是他就把“送客金谷”直接改成了“送客溫氏”。為了押韻,把前面的“朱軒繡軸”也干脆改成“朱軒繡軹”。

還有“儻有華陰上士,服食還山”那一整段,描寫的是為求得仙道而與家人離別,符合南朝荒頹的社會風氣,但漢末這年月,道教才剛剛誕生。妄求長生之人還不太多,所以照搬出來就有點兒奇怪——他干脆整段都給刪了。

至于其它種種記不清的辭,那是早有腹稿,都已經刪改完畢啦。當下是得意洋洋,恬不知恥全都吟將出來。到最后:“雖淵云之墨妙,嚴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臺之群英,賦有凌云之稱,辯有雕龍之聲,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者乎!”隨即長出一口氣,風度翩翩地把扇一擺,背完收工。

這一來真個震驚當場。要說江淹的《別賦》為千古絕唱,那一點兒都不夸張,陳琳的詩雖然也是佳品,與之相比就要降了一個檔次。除非剛才陳琳吟誦的是他最著名那篇《飲馬長城窟行》,可是《飲馬長城窟行》再好,在篇幅上又徹底被壓倒在地了。當然啦,詩不以長短來決高下,長如懶婆娘的裹腳布,絕對比不上短似藍田之寸玉,但又長又妙,總比短然而妙要高大上了許多。

河北群英當,有那采斐然的,全都低著頭細細回味、咀嚼,至于那些采稍遜的,瞧著同僚如此,那也必須搖頭晃腦裝出很欣賞的樣來啊。最終先開口還得是那最懂行的——陳琳撫掌贊嘆道:“誰能描摹離別之狀?是先生此賦真有凌云、雕龍之妙也!”

凌云是指司馬相如,武帝曾經稱贊他的《大人賦》“飄飄有凌云之氣”,雕龍是指齊人騶奭,人稱“雕龍奭”。《別賦》結尾說就算能作凌云之詩賦,有雕龍之辯才,也難以描摹傷別之情,陳琳就因此而言,說你這篇賦便有凌云、雕龍之妙,把別情備悉給描摹出來啦。

是勛淡淡一笑,把腦袋一昂,再次四十五度。他心說你們這回可服了吧,誰還敢來跟老談詩論?不過樂不可極,見好要收,此時不撤,更待何時啊?當即朝袁紹深深一鞠,說:“今日群賢畢集,本為良辰盛會,奈何是某感別傷離,掃了諸君的雅興。此皆被酒之故也,敢請辭退,免使大將軍不快。”

誰想到袁紹還沒答話呢,先有一人高聲叫道:“是先生且慢!”

那當然啦,會詩不會賦,還敢稱魁嗎?賦雖難弄,該抄的時候還是要抄啊。可是我并不打算多抄,我一直認為肚里有幾百首詩歌很正常,甚至有強人能存上千首,可是存著七八篇甚至上十篇完整的賦,那肯定就是妖人了。咱們可以在讀者當做個民調:誰能夠默寫出超過五首賦(反正我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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