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能不能戰,而是不得不戰了!
今天這一戰,僧格林沁出動了兩廣總督的督標,廣東提督的提標等兩標綠營兵共萬余人,另外又動用了廣州八旗新軍約三千人,以及自己從北京帶來的京營八旗兵約七千,總兵力約有兩萬。
現在兩廣總督的督標已經垮了,死傷、被俘鐵定過了兩千好幾百,不能再戰了。而祥麟自己的提標在之前同白云山賊寇的交鋒中就有千余人的損失,士氣更是低落到了極點,現在又目睹了督標的重創,哪里還有再戰的勇氣?就是派上去,也是個潰敗的下場。
所以,現在能戰的只有八旗兵了!
白云山南坡,濟世軍大營。
延平侯鄭洪剛剛從前線退下來,他在之前的戰斗中負了點傷,是被清軍大炮射出的鉛子兒蹭破了些皮。現在正一邊讓醫官給自己清洗傷口包扎,一邊破口大罵。
“他媽的,這幫旗人是不是人啊?連他們的綠營兵都拿炮子炸,這心還是肉長的嗎?思元,傷亡統計好了沒有?咱們的人有多少沒回來?”
陸思元正在同營長說話,聽到鄭洪的問題,就回頭皺眉道:“死了四十二人,重傷三十七,恐怕都很難活下來……大部分都是叫清兵用霰彈殺傷的!”
還別說,清軍無差別的霰彈轟擊還是取得一定戰果的。要是沒有那一輪霰彈,清軍的炮兵陣地肯定被鄭洪攻陷——他們可沒忘記帶鐵釘和錘子。只要把火門一封,這些大炮可就不能用了。
“報告!清狗子又在山下整隊了!這次出動的好像是八旗兵!”
聽到屬下的報告。鄭洪和陸思元互相瞧了一眼,都露出的興奮的神采。
鄭洪哈哈一笑:“都說八旗天兵無敵,今兒終于能好好領教一下了!”
“無敵?狗屁!”陸思元哼哼兩聲,“就知道騎在咱們漢人頭上作威作福!這回我倒要看看他們怎么個兵敗如山倒!”
山腳之下,僧格林沁已經換上了全套棉甲,騎上蒙古駿馬,在一票戈什哈和八旗軍軍官的簇擁之下,督率八旗大軍整隊向前了。
走在八旗大軍前列的是廣州八旗新軍正白旗的隊伍。都是一水的褐貝斯洋槍。剛剛晉升佐領的春榮扭頭看了眼自己麾下的一百四十多個兵丁,什么年紀的都有,最老的有六十歲,最小的才十三歲,還沒有一桿洋槍高……這廣州八旗擴編新軍自然是好事,吃閑飯的老少爺們都有份差事了!
可是這一仗打下來,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春榮在心里面嘆口氣。在外人看來,八旗子弟似乎終日飽食,不用勞作,生下來就有一份鐵桿莊稼,日子好過得很!可誰又能看到,這好日子背后的代價呢?廣州滿城里面哪家不是滿門忠烈?昔日平三藩、收臺灣、征格爾丹、平羅卜藏丹津、大小和卓木之戰、大小金川之役。一直到平臺灣天地會起義、平川楚教亂和不久前的鴉片戰爭。大清朝立國以來大大小小的戰爭,哪一回沒有八旗子弟沖鋒陷陣?能不能戰是一回事,上不上前線是另一回事兒。只要上了前線,就會有死傷!整個八旗才多少人啊?入關200年來又有多少子弟為了保大清江山送了性命?
說起來也是一部血淚史!
這一回又大辦新軍,廣州八旗的老少爺們只要能拿得動槍的。都配了洋槍準備去和朱逆的兵拼命了!
只是這場“朱濟世之亂”平下來,廣州八旗的男丁還能剩多少?全國的八旗男丁又能剩下多少?
有這種心思的明顯不止他一個。此刻正拉出橫隊向山坡上仰攻的廣州八旗新軍的十個佐領下面的一千多兵丁,幾乎都在悄悄流著眼淚往前進。
伴隨著這些八旗兵的進擊,咚咚的炮擊聲也響了起來,山下的清軍大炮都抬高了炮口,碩大的鐵彈從八旗橫隊的頭上飛過,然后重重砸在濟世軍的大寨周圍。雖然傷不著什么人,但卻讓指揮作戰的鄭洪和陸思元頓時感覺到了壓力。
“侯爺,八旗新軍的打法是模仿洋人的。”陸思元語氣凝重地道,“要不要讓兄弟們依托壕溝同他們交火?”
“嗯,倚著壕溝和他們打!”鄭洪重重點了下頭。
見到距離對方的壕溝快到七十步了,春榮拔出腰帶揮了揮,大聲喊道:“停步!整隊!”
廣州八旗新軍在一定程度上是模仿西式陸軍的,也有幾個法國教官,不過卻不像濟世軍那樣日日嚴加操練,只是兩日、三日一操。所以隊列訓練的水平遠遠比不上濟世軍,春榮指揮的這個佐領過了好一陣才整好隊形。還沒等他下令方平槍口,七十步外的壕溝里面已經架起了一千多支洋槍、鳥槍。隨后便是一道整齊的白煙從槍口中噴涌而出和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然后就看見一道道血線從正在整隊的八旗兵丁身上激射而出,站在前排的八旗兵頓時就有不少人翻到在地,慘叫聲也想了起來。
“真慘啊!”春榮心想,“鉛彈不是箭簇,一旦被擊中就是一個死!不死于失血就是死于鉛毒……”
“放平槍口,瞄準……開火!”春榮將腰刀指向前方,大聲下達了開火的命令。
慘叫聲也在濟世軍堅守的壕溝中響了起來,八旗軍的洋槍同樣給他們造成了傷亡!
“瞄準,開火……”
類似的命令又一次在濟世軍的壕溝里面響起,一千多支洋槍、鳥槍再次齊射!
“瞄準……開火!”
春榮幾乎是流著眼淚在下命令,被濟世軍的鉛彈打中的,幾乎都和他沾親帶故,廣州的旗人就是這么點兒,誰和誰不是親戚啊?被打死的,正在地上翻滾慘叫的,有不少還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這哪里是在打仗?根本就是在以命換命啊!用金貴無比的旗人的性命和漢人的爛命在換!
“這些家伙比綠營還真強了不少!”
看著和自己的部隊你來我往打排槍的八旗新軍,鄭洪忍不住嘀咕起來了。“這幾十萬八旗兵要都那么經打,大明江山還真不容易恢復……”
“旗人才多少?橫豎就是幾百萬,死光就沒了!”陸思元冷冷地道。
“對!死光就沒了!”鄭洪重重點頭,“哪怕一命換一命,咱們漢人也是不怕的!”
“王爺,死傷是不是太重了……”
山腳下,賽尚阿放下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回頭看著面沉如水的僧格林沁。
“值得的!”僧格林沁淡淡道,“一定得在朱逆從海上發兵來犯前解決白云山上的這股賊寇,否則兩廣可就危險了……”
“王爺,要不讓屬下帶刀牌兵沖一下?”傅方主動站出來請戰。他已經看出來,前方的交換比對廣州八旗新軍不利。畢竟敵人是依托壕溝作戰,而八旗新軍是毫無遮擋地在同對方打排槍。
“用不著,就這么和逆賊拼!”僧格林沁咬咬牙道,“山上的賊寇頂天四五千,我的八旗兵有一萬四!我就不信拼不過!”
其實他也沒是沒辦法,現在讓刀牌手沖也未必會有什么好結果!剛才綠營的肉搏兵是怎么潰下來的?八旗健銳營的兵丁又不是鐵打的,真的能扛住雨點一樣的鉛彈?還是用廣州八旗的老弱同逆賊拼消耗,頂天賠進去兩三千條性命,耗光他們的火槍手……
不能這樣啊!不能這樣和漢人打啊!這是廣州新軍正白旗佐領鈕鈷祿.春榮最后的想法,一陣陣劇痛正從他的胸口傳來,渾身的力氣急速消失,祖傳的寶刀已經脫手,他撲倒在地,意識卻還無比清醒。大清江山真的不能只靠旗人……旗人實在太少,漢人實在太多,如果是弓馬取天下的時候還好說,只要旗人專心練武,還有可能壓著漢人,可現在是洋槍洋炮打天下的時代了,怎么能用旗人去和漢人比排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