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云大學,是京城一所重點大學,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畢業季,人頭攢動,讀研深造的、出國留學的、找工作的,以及回家的。
人們嘆息著,這個年頭大學生太不值錢了,即便是重點大學的大學生一樣不值錢,江離就是這樣一個廉價的大學生,他早就決定好了去路,回家工作,壓力比較小,也方便照顧父母,怎么說,一張京城重點大學的畢業證在江離的家鄉,一座風景秀麗的濱海小城,江城,到底有點分量。
大件行李早已經通過鐵路運輸寄送回去了,剩下的就是一個旅行箱,陪伴他四年,來回兩地十五次,這趟是第十六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其實他很喜歡京城,只是,這個城市似乎不喜歡他。
同宿舍的舍友都已經走了,江離是最后一個,之所以這么晚,是因為他在等一個答復。
他對暗戀四年的一個女生表白了,就在畢業典禮的當天晚上,本來這種事情對于性格內向謹慎的江離來說是不可能發生的,更何況對方是京云大學的校花,還是富家千金,真正的名門大小姐,但這一切地位的懸殊都改變不了他喜歡對方的事實。
當然,如果只是很簡單的關系,他也不會白日做夢,如果走進大學的那一刻沒有迎面撞到對方,也就不會有今天。
同校同系同班同桌,而且一下子就是四年,這在全國十數億人中出現的概率為多少?
他們成為了摯友,她是他在大學唯一的一個女性朋友。
手機上顯示來短信了,蘆薈。
亦如蘆薈的豐美多刺,她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天生的美人,淡淡地出離塵世,微帶荊棘,然而只要突破了那層尖刺,就會發現她的內心其實很柔軟。
“我到了。”
江離驀地抬頭,就看見自動門軌道的另一邊,一名身穿天藍連衣裙、黑色絲襪的女生亭亭玉立,恍如當初,只不過雙方位置互換。
“打開手機藍牙。”又是一條信息,兩人彼此相望,都沒有說話。
一首音樂傳送過來,吻別,張學友的吻別,而且是英文版,演唱者不是丹麥的邁克學搖滾樂隊,而是蘆薈。
蘆薈最喜歡唱歌,他最喜歡聽歌,這是兩人最大的共通之處,也是一切得以發展的基礎。
她突然上前,稍稍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吻在江離的薄唇上,迅速背著手后退,一步一句話。
“我記得你的手機里已經儲存了9999首歌曲。”
“就讓這成為第一萬首吧。”
“這是我為你唱的。”
“是我唯一能留給你的。”
“是我的答復。”
“離。”
“對不起。”
“我的爸媽態度很堅決。”
“我不能拋棄他們。”
“我一個人支持不下去了……”
蘆薈猛地轉身,向路旁停靠的一輛黑色寶馬車沖去,淚水奪眶而出,一滴滴灑落在地上。
既然如此,當初何必相見。
江離的手指按了下去,蘆薈的凄美哼唱響起。
LookingAtACrowdedStreet(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
ListeningToMyOwnHeartBeat(卻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SoManyPeople(這么多的人)
AllA肉ndTheWorld(在世界上)
TellMeWhereDoIFind(請告訴我在哪里可以找到)
SomeoneLikeYouBoy(像你一樣的男孩)
江離身子驟然一顫,丟下旅行箱,拼命跑起來,是啊,他怎么能這么殘忍,讓蘆薈一個人去跟她父母理論,去承受所有的壓力。
這么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江離你這個大、笨、蛋!
黑色寶馬車發動了,掉頭,江離看到坐在后車座上透過后窗鏡深情注視他的蘆薈,精致的瓜子臉蛋上猶有淚痕。
“蘆薈!蘆薈!”
江離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來繼續跑,追著開始行駛的黑色寶馬車跑。
ShowMeThatWondersCanBeT乳e(問奇跡上演)
TheySayNothingLastsForever(他們說沒有什么可以天長地久)
黑色寶馬車突然加速,在路口處轉彎,一輛高速行駛的貨車出現在江離前方不遠處。
嗤——
車輪滑過地面的聲音刺人耳膜,江離感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飛起,隨即重重落下。
血泊。
他看到寶馬車終于停下,蘆薈沖出車子,向他的方向狂奔而來。
BringMeFarAway(請帶我一起遠走)
TakeMeToYourHeart(請愛我吧)
TakeMeToYourSoul(與你的靈魂相伴)
緊攥的手機還在唱著,江離卻什么都聽不見了,他努力地伸出手,想抓住前方那人,牽起她的手,帶她一起遠走……
“離——!”
可惜。
視線模糊,終是一片黑暗。
“喂,阿離,你醒醒啊!老師,阿離好像中暑了,讓我帶他去校醫室吧……”江離隱約聽到有人在說話,聲音很熟悉,又似乎有點陌生。
他緩緩睜開眼睛,映入視線的是一張關切的臉龐,對方見他醒來,驚喜地道:“阿離!你真的醒了嗎?剛剛長跑的時候,你突然就暈倒了,嚇死我了!”
“你怎么樣?沒事了吧?”
“我沒事……娜拉,你怎么會在這里,不對,你……”
江離猛然睜大眼睛,環顧周圍一圈,一道道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劃過眼前,愛講笑話的同桌鄭曉華,嚴肅認真的班長李月然,體育老師閻立……
當然還有近在咫尺的這位,張娜拉,和南韓國那位當紅明星同名不同人,但說真的,在長相氣質上,確有幾分相似。
“現在什么時候?這里是哪里?我不是在做夢吧……”
張娜拉眉頭微皺,伸手摸了摸江離的額頭,疑惑地道:“沒發燒啊。”
“告訴我!”江離強調道。
“好啦好啦,告訴你,現在是2007年五月,星期五上午,這里是江城第一中學操場,怎么樣?要不要我精確到分秒?我說啊,你是不是網絡小說看多了,于是友情客串一場重生穿越大戲?”
江離苦笑,看這情況,恐怕十有八九真的重生了,否則就是他在做夢,現在還是不要隨便接話的好,他準備起身,卻發現雙手按到的地方不是草地或跑道,而是柔軟的什么東西。
張娜拉見江離低頭,臉頰微紅,不待他看清真相,就推搡了一把,慌忙起身。
“看什么看,還不快去跑步,一群兔崽子,誰敢偷懶,罰跑十圈!”閻立板起面孔吼道,圍觀眾人一哄而散。
閻立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而對江離道:“江離啊,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學習固然重要,也要注意身體。”
“偏心。”鄭曉華嘟囔道。
“嗯?你怎么還在這里,找扁!”
“我是江離同桌,有責任……啊!立哥,我錯了,錯了,不要揪我耳朵……”
“監護人,麻煩你了。”班長李月然瞥了江離一眼,對張娜拉道,旋即走開。
在高一八班老師學生的眼中,張娜拉儼然就是江離監護人一般的存在,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讓人稱羨眼紅。
這不,張娜拉又向江離伸出了手,似乎生怕他自己不會起來一樣。
這一年,張娜拉十六歲,比江離大一天。
江離條件反射般接過對方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暖柔軟,張娜拉溫柔一笑。
突然,他感到腦袋一陣生疼,天旋地轉,在張娜拉的驚呼聲中,再次倒地。
江離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座音樂殿堂,無數光團在空中飄蕩,如果認真數一遍的話,會發現整整有一萬個,每個光團都代表一首歌曲,江離最大的愛好是聽歌,盡管他本身五音不全,在他短暫的一生中,他總共收藏了萬首音樂,全部儲存在手機的32G內存卡里。
他若有所感,手伸進離他最近的一個光團中,一段熟悉的旋律驟然響起。
英文版吻別,演唱者:蘆薈。
江離再次睜眼時,嗅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還有目瞪口呆的張娜拉。
“阿離,你醒啦,剛剛,剛剛……”張娜拉指著江離,吞吐半天,都沒有說出一個所以然。
“怎么了?哦對了,我怎么又暈倒了?”江離拍了拍額頭。
“不是的,你剛剛唱歌了,你知道嗎?好像是什么‘TakeMeToYourHeart’啥的……天啊,這……這是什么歌?”張娜拉先是滿臉驚訝,表情十分夸張,旋即好奇地問道。
“張學友的吻別啊,不對,是英文版的,由丹麥的……”
“停停停!張學友是誰?有吻別這首歌嗎?明明你MP3里的歌都被我聽過……”
“嗯?這么有名的……”江離突然止住話,作為和張娜拉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對她的脾性再熟悉不過,她不是在演戲。
難道這個世界沒有歌神張學友?
“王菲呢?”江離試探問道,他記得張娜拉最喜歡的歌星是王菲,對這兩個字應該非常敏感。
但張娜拉忽然一臉緊張,連珠炮似的問道:“王菲?哪個王菲?七班的王菲嗎?你跟她什么關系?難道你和她……”
“Stop!娜拉,看著我的手,這是幾?”江離晃動一根手指,道。
“一。”
“很好,一就是一,不是二,不要胡思亂想。”
“可是一加一等于二啊。”
叮鈴鈴——
放學的鈴聲響起。
“放學了,請同學們在回家的路上,走文明路,行文明車,遵守交通規則,開開心心上學,平平安安回家……”
江離伸手給了張娜拉一個爆栗,扯掉被子,起身下床,沒好氣地道:“娜拉,走啦,放學了。”
“欸——?!”
江離率先走出校醫室,站在門口,轉頭沖著張娜拉微微一笑,被陽光籠罩的側臉,頗有幾分帥氣。
雖然時間不多,他已經基本確信,他是重生回六年前,高一下學期的時候了,周邊的人際關系大多沒變,但世界,卻發生了一些改變。
比如,音樂。
想來,或許跟他腦海里的萬首音樂有關,高山流水、吻別、牽手、一直很安靜、我心永恒、Innocence、天空之城、甩蔥歌、戀愛循環、青鳥、SweetDream、Gee、亡靈序曲、命運交響曲……太多太多,江離對音樂的涉獵范圍很廣,華英日韓,電視劇電影動漫游戲,經典流行純音樂等,葷素不忌,東西半球,大江南北,上至古代,下至2013年,這些音樂自進入他腦中的那一刻,就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了,連帶著那些人那些事。
較真起來,這大概已經不是那個地球,而是一個平行世界了。
既來之,則安之,當網絡小說中經常說的事發生在他身上時,他沒有大哭大叫,也沒有興奮激動,而是很平靜。
既然上天有意讓他重活一世,他就應該好好把握,把握自己,把握身邊的人。
蘆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