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無光,風雪阻途。
沈凡獨自在風雪中走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穿過舞會大廳、怎樣在警衛異樣的目光中走出軍部的,他甚至忘了自己是開車來的,只是機械地邁著兩條腿,在雪中失魂落魄地踉蹌前行。
肩頭的上校軍銜嶄新閃亮,就在半個小時前,他還在舞會上談笑風生,接受同僚們的恭賀,他曾暗暗期待著告訴她晉升的好消息,而如今,一切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傾塌。他曾經用心愛過的人,曾經放在掌中仔細呵護的女孩,當著一干男人的面,自甘下賤,公然yin蕩。
三年來,他付出的一切,僅僅換來了一句:寧愿做他們的子,也不愿做你的老婆。
這是何等的墮落,何等的絕情,何等的殘酷!
他腳下蹣跚,被石塊絆倒在地,便就這么趴在雪中,熱淚和著冰冷的雪花,無聲地啜泣。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么多年,他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從未掉過一滴眼淚,卻在此時,如同一條喪家之犬,趴在雪中,痛哭流涕。
許久,耳邊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幽嘆,他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幽黑清冷的眸子。
是暮千璃。
他別過頭去,不愿意見她。
“你還要哭多久?”暮千璃的聲音還是那么的冷漠。
他沒有理她,也說不出話來。他的嗓子,他的肺部,他的心臟,全部都被痛苦填滿,無法呼吸,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暮千璃一把揪起他的領子,強迫他抬起頭,在他耳邊低吼:“沈凡,你就是這么經不起打擊的男人嗎?”
冰冷的空氣刺進肺部,他嗆了一下,終于能發出聲來,狂怒地吼道:“關你什么事?你現在威脅不到我了!干脆殺了我吧!”
“想死,還不容易?”暮千璃冷笑道,一把拽住他的衣領,粗暴地把他拖到不遠處的湖邊。
湖上結著薄薄的冰層,暮千璃一把將沈凡的腦袋按了下去。臉龐破冰浸入水中,刺骨的冰寒猶如萬千尖針扎著沈凡的腦袋,他本能地掙扎起來。
暮千璃松了手,沈凡從冰水中抬起頭,又嗆又咳,滴水的臉龐狼狽而又猙獰。
“還是不想死嘛!”暮千璃冷冷譏諷道。
沈凡死狗一般趴在湖邊,心如死灰地說:“你殺了我吧。”
“你難道不想報仇?”暮千璃用腳翻轉過他的身體,只見黯淡的天光下,男子曾經陽光帥氣的容顏青灰死寂,毫無生機。
“報仇?”沈凡苦澀地反問:“找誰去報?她自甘墮落,就是把高玉樹殺了又如何?恨只能恨我自己愛錯了人。”
“明白這點就好。”暮千璃俯瞰著他:“不就這點打擊,就爬不起來嗎?”
“是不想起來。”沈凡疲憊地閉上眼睛,聲音中透著無盡的蒼涼:“是真的累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
暮千璃微微沉默,然后在沈凡身邊抱膝坐下,風雪吹拂,揚起了她鬢間垂落的發絲,在她的秀發和肩頭,落下潔白的雪花。
“這真是一個很奢侈的煩惱。”她用淡淡的語調說,“在荒原上,每個人都想著怎么活下去,為了活下去而拼盡全力。男人為了活下去刀口舔血,女人為了活下去忍辱賣身。而你,一個衣食無憂、不愁生計的聯邦軍官,居然在為為什么活著而煩惱?”她輕輕嗤笑了一聲,“對荒原人來說,這個煩惱真是太奢侈了。”
寒冷的冬夜,她的聲音靜靜傳來,飄渺空靈,仿佛天籟之音,穿過沈凡被悲傷憤怒包裹的心臟,在靈魂深處,引起一片深遠的回響。
他睜開眼睛,望著深邃的夜幕,看著雪花飄在臉上,沉默了許久,終于開口:“那你呢?現在你可以不用為生存煩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復仇嗎?”
暮千璃低頭回眸,靜靜注視了他幾秒,挑唇灑脫而又孤高地一笑:“我一直在為生存而戰,從來如此,從未改變。”
為生存而戰,從來如此,從未改變。
他細細咀嚼著這句話,注視著她孤傲的身影,聯想到她的另一個身份,忽然間,一種復雜的情緒暫時壓住了自身的痛苦,自心底油然而生,這種情緒……似乎可以稱之為悲壯。
她一直在孤獨地戰斗,從未因自身境遇的改變而動搖,亦不會為外界他人所左右,矢志不渝,堅定不移。
“好了,說了這么多,如果你還想死的話,我不介意幫你一把。”暮千璃唇邊揚起一個慣常的微嘲的淺笑,“失戀軍官投湖自殺,可能會在明天的新聞中占據一個角落,然后,這個世界照樣運轉,夏永豐和魏鵬照樣玩女人,高玉樹繼續賺大錢,而許明薇,已經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這番話再次在沈凡心中引起一陣深沉的悶痛,是的,他死了,這個世界照常運轉,而許明薇,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暮千璃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向沈凡伸出手來:“站得起來嗎?”
她注視著沈凡,那雙幽冷的眸子似乎要看穿他的靈魂,帶著絕對的強勢和不容抗拒的堅決。不自覺的,他伸出手去,搭上她的手,借助她手臂傳來的力道,站起身來。
“很好。”暮千璃評價了一句,甩開他的手,轉過身去,大步前行。
沈凡愣了一下,跟了上去。
暮千璃眼底泛起一絲滿意之色。沈凡,她從最初就看中了他的血性和義氣,她相信,經過這番挫折,沈凡已經對軍部上層的黑暗徹底失望,對他堅持維護的軍人榮譽產生動搖,他會投靠她的,為她效力,成為她忠誠有力的屬下。
然而這時身后響起了一聲撲通,她轉過頭去,不覺意外,沈凡居然又栽倒在了雪中。她跑過去,手接觸到他的肌膚,只覺燙的驚人。
竟是發高燒了。
暮千璃無奈地聳了下肩,也難怪,他受了那么大的打擊,衣衫單薄地在風雪中走了許久,又被她按進冰水中,不生病才怪。
這時,通訊器響起,是嵐云天打來的。她來找沈凡,沒有讓嵐云天跟來。
“千璃,找到他了嗎?”電話那頭,嵐云天關切地問。
“嗯,找到了,不過,”暮千璃望著雪地里肌膚滾燙、昏迷不醒的男子,無奈地說:“他發著高燒,暈倒了。”
片刻之后,嵐云天趕到,還帶了一輛救護車。嵐云天的忠實跟班林塵也到了,他指揮醫務人物,把沈凡抬上擔架,送進救護車。
“就把他交給林塵吧。”嵐云天心疼暮千璃在雪地了凍了許久,打開大衣,把她緊緊摟進自己溫暖的胸膛。
暮千璃點頭,伏在嵐云天懷中側臉對林塵說:“好好照顧他,一醒來就跟我聯系。還有,不要讓任何人接觸他,也不要讓他擅自行動。”
林塵有些納悶,這是在照顧朋友,還是在監管要犯?不過看著自家少主那幅萬分寵愛、百般呵護、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來哄她的樣子,他也只得點頭答應。
救護車離開后,嵐云天摟著暮千璃朝湖邊一處空曠地走去。走了沒幾步,暮千璃警覺地聽見頭頂天空傳來隱隱的轟鳴聲。她抬起頭,只見飄雪的漆黑夜幕中,出現了一個藍色光點,那光點越來越近,直至在視野中變得清晰。
竟然是一只飛船!
梭形的機身,底部著湛藍色的火光,暗銀色的金屬,在夜色中流溢著一道道神秘的光華。
它仿佛來自未來科幻世界,以一種強大的,壓倒性的氣勢,降落雪原,激起狂風,卷起漫天雪屑。
嵐云天緊緊摟著暮千璃,兩人的身影在一片狂雪暴風中屹立不動。
“是你的?”注視著飛船降落,暮千璃問道。
“是的。”嵐云天回答,“它叫藍鷹,是我的愛艦,你喜歡嗎?”
他的聲音溫厚低沉,透著掩飾不住的驕傲自豪。
暮千璃抬眼望向這個摟著自己的英氣逼人的男子,他有驕傲的資本,放眼聯邦,能擁有一艘飛船做艦的,怕也只有他一人。
天城嵐家,立業于宇宙航空技術,果然名不虛傳。
飛船停穩后,投下一個金屬階梯。“我們上去吧。”嵐云天牽著暮千璃的手,登上飛船。
兩名身穿藏藍色制服的軍官帶著乘務人員在艙門前等候,見到嵐云天,齊刷刷地立正行禮:“參見少主!”
兩人均是正直壯年,英姿勃發,舉止中透著軍人的鐵血和干練。他們的軍服衣領上繡著飛鷹標志,這是天城嵐家的紋章,軍銜肩章是藍底銀星,這也和聯邦有所不同。
雖是管中窺豹,暮千璃已經感受到了嵐家莫大的勢力。擁有效忠于自己的私兵,還擁有先進的航空技術,怪不得,聯邦軍政一直對嵐家那么客氣,不敢得罪。
嵐云天點頭,一副自然而然的少主氣勢:“辛苦了。”
敬完禮后,兩名軍官的神情放松下來,含笑的目光投向暮千璃。不過他們也沒有多言,其中一人微笑著說:“少主,一切都準備好了。是否需要留下人來照應?”
“不用,你們都下去吧。”嵐云天吩咐道。
于是兩名軍官帶著幾名乘務人員撤下飛船。嵐云天帶著暮千璃穿過機內通道,進入駕駛室,打量著周圍繁復的儀器,暮千璃問:“你準備自己開飛船?”
“當然。”嵐云天低頭望著她微笑,笑容強大富有魅力,“我是船長,而且現在這艘飛船里,只剩下我們兩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