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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榮呼吸仿佛屏住了,如果不喜歡一個人,就不會那般害怕失去。
當初知曉林大郎尚主,她不過是一笑泯之,很是淡然,甚至覺得林大郎與丹陽公主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丹陽公主全大禮日,她滿懷喜悅,衷心祝福他們。
而三皇子呢。
自蔓娘口中得知小衣之事后,她并非沒有想過,是否干脆咬咬牙,同前世一樣嫁給李奕做側妃。可她發現辦不到,心里根本無法平靜下來,總是忍不住的害怕和慌亂,又不敢往深處去仔細想在害怕什么。她擔心想得越多,越清楚意識到幸福離她越來越遠。
她確實不喜歡皇家的生活,處處算計和勾心斗角,她誤以為自己毫不期待。
究竟是從何時何處起?是那年太后壽辰宮宴,冰雪梅林里不同桃李混芳塵的身影?還是曲江宴上長身玉立杏花雨下,目光清冷的翩翩郎君?
晟郎在邊關打戰時,每隔一個月就會寄白沙和詩句與她,不擅女紅的她特意繡一只香囊收存思念。素面瑞錦,她不忘親手在香囊上繡一句話,‘憑君傳語報平安’。
心底深處,她真正害怕的不是三皇子李奕的威脅,而是徹底失去五皇子。
故她寧愿年少便伴青燈古佛,也不肯晟郎難堪和失望。
溫榮靠在李晟溫暖的懷里,聽著他急促的心跳,柳眉忽然皺起,“五郎。”溫榮推了推晟郎寬闊的肩膀。
摟著她的雙臂先是繃緊,而后才用力放開,緊張地問道,“榮娘,怎么了。”
溫榮抬眼望著李晟幽深清亮的雙眸,眼里除了有她的影子。還有湖邊隨風輕顫的粉白秋海棠,漂亮的令人忍不住心生嘆息。
“三皇子不會善罷甘休的,五郎有何打算。”
李晟笑著道。“我要向三哥要回來,那本就該是我的。”
溫榮臉一紅。瞪了李晟一眼,“你與祖母也是這般說的?”
分明有更好的辦法,卻要逗她。
“老夫人不同意,”李晟喪氣地搖了搖頭,“可我認為此法行得通,否則我不會半分不察此事。”
李晟眼里的失望一閃即逝,當初三哥算計林大郎和榮娘親事時。他就知曉三哥對榮娘有意了。他可以不與王淑妃、三哥計較旁他,一心一意助三哥成大事。只唯獨榮娘不能讓,更何況在三哥心里,任何事和人皆不及江山來得重要。
溫榮眨了眨眼。此法確實行得通,揣摩人心約莫就是此意。
李奕只敢在私下里至障房威脅她,卻不敢在晟郎面前提起只言片語,無非是找軟柿子捏。
晟郎補左驍騎衛中郎將,統領翊衛守皇城四面、宮城內外。翊衛和親衛、勛衛,同屬三衛之一,李奕不能亦不愿在明面上與晟郎翻臉反目,何況他本來就不占理。
可既然不用瞞著晟郎,她就有折中的法子。如此不易得罪三皇子。
溫榮好不容易說服李晟陪她演一場戲,李晟耐不過她的軟硬兼施,嘴上是答應了,面上卻沉沉的。
送晟郎出府后,溫榮悄無聲息地溜回廂房,潮紅的眼角仍沾著未干的淚痕。
碧荷端了水盆進來,“老夫人交代娘子在屋里用晚膳,不用去穆合堂了。”
溫榮松了口氣,還好有祖母在,否則讓阿爺和阿娘瞧見她紅腫了雙眼,非得揪住不放問東問西的。
不一會穆合堂的婢子送來了米飯和精致小菜。溫榮看著酸甜的松子鱖魚,清淡的白蘑燴蝦仁,噴香的金乳酥和炙鹿脯,是食欲大開。
晚膳后又撐著眼睛捧了春秋繁露義征翻看一會,戌時中刻綠佩打聽到阿娘已回紫云居,祖母亦熄燈歇息了,溫榮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一頭倒在箱榻上,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溫榮梳洗了往內堂與祖母問安,走過外廊時,隱約瞧見軒郎在穆合堂的玉亭竹園練劍,溫榮止步瞧了一會,一招一式皆可算有模有樣。
阿娘這段時日操心軒郎的親事,大約和軒郎偏武有關。
雖然阿爺阿娘不曾為軒郎正式請武功師父,可軒郎的心是收不住了。將來科舉不順,定會一心從戎的,阿娘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替軒郎尋一門親事。用溫柔貌美的枕邊人,將軒郎踏踏實實留在盛京府里。
人各有志,且不論事情或人,皆是在無時無刻的變化。
溫榮嘴角一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拈起裙裾,一路小跑去了穆合堂。
謝氏見溫榮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奕奕,面上露出輕暢的笑容。
不想林氏皺著眉頭將溫榮拉了過去,沉吟片刻,“榮娘,你阿爺昨日說五皇子在內宮與朝中受了不少委屈。你要懂得體諒五皇子,將來嫁去紀王府,要學會幫襯夫郎,更不能使小性子。”
阿娘忽然冒出這番話,溫榮覺得云里霧里,詫異地抬頭向祖母求助,可祖母置若罔聞地靠在矮榻上假寐,手指緩緩地轉動佛珠。
溫榮了然輕笑,阿爺和阿娘誤會她和五皇子在秋狩時鬧別扭了。
將時間和她的表現連起來,如此解釋著實合理,且昨日晟郎還是黑著一張臉離開溫府的。
阿爺會主動同阿娘談起朝中政事,是要借阿娘之口,教她賢良淑德,夫為妻綱。
溫榮沒有反駁,連連點頭答應,面上表情謙遜,心里在思量五郎究竟受了何委屈。
謝氏起身,將林氏打發出了穆合堂,才與溫榮慈祥地笑道,“榮娘如今可放心了。”
溫榮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試了試茶湯溫度,端起茶盞奉與祖母。
謝氏慢慢揭開青紋茶蓋,榮娘用金黃茶膏信手勾勒的山水畫輕靈逸動,端起茶吃一口,頜首頑笑道,“榮娘心情好了,我這當祖母的才能有口福。”
提起這個溫榮就內疚。“都是兒不好,令祖母費心了。”
謝氏沖溫榮招了招手,溫榮笑著上前。軟軟地倒在祖母懷里。
溫榮想起阿娘先才說的話,抬頭問道。“祖母,五皇子在朝堂上受委屈了?”
在內宮受委屈溫榮是能理解的,晟郎亦是極擅隱忍的性子。
王淑妃與李奕不愧為母子,面上笑容親和柔善,心下卻實為陰狠。
王淑妃要在爾虞我詐的后宮為三皇子鋪出錦繡前程,少不得使手段甚至妄害人命。
五皇子在王淑妃身下長大,必須收斂光芒。只做依附和平庸,如此才能保全性命,逐漸羽翼豐滿,脫離王淑妃。
可朝中究竟何事令晟郎委屈?
謝氏收起念珠。“榮娘可知曉太子引番僧入東宮,卻未被重罰一事。”
昨日軒郎旬假一回府即在她面前打抱不平此事,溫榮點了點頭。
謝氏道,“東宮放話出來,說太子請番僧入宮。是在替圣主祈福,不聲不響是因為太子愚孝。”
溫榮撇了撇嘴,可真是能找借口,愚孝是假,想借讖語裝神弄鬼謀事是真。
謝氏緩緩地說道。“除了圣主不舍嚴懲太子,還因為長孫氏族在背后替太子撐腰。與五皇子直接相關的是安西都護府一事。”
溫榮點頭道,“五皇子、應國公、王節度使在邊城打了勝戰,為了鞏固邊防,五皇子同應國公商議后,上奏折提議在西州交河城設置安西都護府。”
圣朝軍不但重創西突厥,更令西突厥后撤退出火吐羅。圣朝疆域版圖擴大至塔里木于闐南沿。
晟郎提議設置的安西都護府,與早前的獨立地方軍政長官節度使一制不同。
安西都護府有四個軍鎮要塞,碎葉,龜茲,于闐,疏勒。除了鞏固圣朝西北邊防,保護通往西域絲綢之路的要道,亦要令四軍鎮相互牽制。
要達到相互牽制的目的,軍鎮長官的人選顯得十分重要。
“五皇子、應國公、王節度使功不可沒,除去五皇子,陳留謝氏與瑯琊王氏少不得要在打勝戰的好處里分一杯羹,”謝氏微微停頓,皺眉道,“不想圣主命長孫昭出任安西總都護之職。”
溫榮一怔,怎多了一個總都護,豈不是繞回去了?
當初三皇子和五皇子肯出面,最大的誘因是可通過此事令太子一派失勢,不想到最后,總督護又是太子母家長孫氏中人。
長孫昭原為京中正四品左監門衛中郎將,資歷和年齡皆不夠資格擔任安西總都護之職,是圣主的破格升任。
細想來,卻也有不同,畢竟長孫氏勢力加大,受益的不止太子,還有二皇子了。
難怪阿娘會說五皇子在朝中受委屈,因為在阿爺眼里,就算圣主設總都護一職,任職人也應該是陳留謝氏或是瑯琊王氏的族人,怎么也輪不到未出一分力的長孫氏。
謝氏輕握矮榻扶手笑起來,“罷了罷了,朝中事與我等內宅婦人無關,只要五皇子與你阿爺不做出格的事情,我們便可無憂了。祖母前日聽到風聲,最擔心的是圣主任命五皇子為安西都護,還好圣主與太后尚算是疼惜五皇子,不舍親兒去邊關長年吃西北風。否則榮娘一成親就要與夫郎分居兩地,我這當祖母的不忍。”
“五皇子想去還去不得呢。”溫榮知曉祖母是在逗她開心,晟郎只是新晉武將,比之長孫昭,資歷更淺年紀更輕,雖有可能被送去邊疆歷練,但絕不可能出任安西都護,在京中補任正四品中郎將,已是極好了。
“哪能這般編排五皇子了,”謝氏慈祥笑著,輕輕拍撫溫榮,“丫頭,那事縱然你有主意心里也有底,但少不得要聽五皇子的話。”
溫榮雙眸閃爍,不幾日臨江王府要辦寒露宴,若無意外,她是可拿回自己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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