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三郎見婢子忠心護主,冷聲一笑,命人將她二人拿開。
溫榮正準備怒聲斥罵登徒子,就有兩名戴著儺面的仆僮走上前,向拉扯綠佩和碧荷的小廝狠狠踹去。
戴著儺面的仆僮身手極好,方三郎眼見到手的美嬌娘要飛了,橫眉倒豎,怒極喝道,“狗奴,你們可知本郎是何人,膽敢壞本郎的好事。”
“你嘴巴放干凈點。”其中一名仆僮毫不怯弱地瞪著方三郎。
溫榮主仆三人面面相覷,這聲音再熟悉沒有了,每日都能在溫榮廂房外廊下聽見,皆是喚娘子去與他主子弈棋的,不是桐禮會是何人。
倘若說話之人是桐禮,那另外一人……溫榮驚訝地看著熟悉的背影,心怦怦跳個不停。
“本郎報出名頭能嚇死你這等狗奴,識相的快快走開了去,否則別怪本郎不客氣了。何況那小娘子是本郎未過門的妻子,你們來多管閑事……”
方三郎話未說完,就被一腳踹倒在地動彈不得,方三郎的小廝愣怔半晌,才慌忙上前扶起主子,顫抖著聲音勸道,“主子,那二人有拳腳功夫,很是蠻橫無理。主子您是讀書人,怎能與他等瞎畜莽夫硬碰硬。我們先回府與阿郎、夫人商議了再做打算。”
“活膩歪了你們。”方三郎起身了還不忘罵罵咧咧,伸長了脖子欲再看一眼溫榮,不想卻對上那仆僮利如出鞘劍鋒般的眼神。
方三郎腿再軟三分,由小廝攙著一瘸一拐地走開。
那人走至溫榮身旁,壓著怒氣說道,“回府。”
溫榮輕聲問道,“殿下,你怎扮成了仆僮出來,若叫他人識出該如何是好。”
儺面下的俊容僵硬,若不是他及時趕到……李晟攥緊了拳頭,愈發沒好氣起來。轉身快步離開了人群。
溫榮只得急急跟上,遺風苑的馬車停在一處安靜的街市里,溫榮吩咐遺風苑仆僮去尋了黎國公府馬車,說她先行回府了。
一行人到遺風苑已是戌時中刻,庭院甬道兩旁點燃了山水紋六方宮燈。
溫榮抬眼望著槐樹枝頭上的盞盞燈火。心里的陰影和黑暗。似乎被火光一點點吞沒。
李晟將儺面摘下,面上是如釋重負的表情。
溫榮心甘情愿地蹲身謝過了五皇子。
李晟冷肅地看了眼溫榮身后的婢子,綠佩與碧荷嚇得一縮。溫榮吩咐她二人退去一旁。
李晟這才開口,“天街攔你之人是方府方監丞之子,是黎國公姻親。”
溫榮柳眉輕顰,溫老夫人與方氏等人無非是想將她早早嫁出去,她在遺風苑住一日,她們就惶恐一日。明日方成利謀反的消息就會進京了,黎國公爵位不再屬于溫家,溫老夫人他們也可安生的過日子。
溫榮看著李晟如月光般皎然的面容,鍥而不舍地問道。“殿下今日為何會去了燈市?”
好半晌李晟才黑著臉避過身,溫榮看不見他臉上是何表情。
“往后若是想看燈,可以與我說了。”頓了頓,又道,“我先去穆合堂了。”
每一次李晟心平氣和、溫柔地說話時,溫榮就會想起瑤琴的泛音之調。泛音似天籟。清冷入仙,余韻細遠悠長。
銀甲輕觸琴弦,不錯不急不滯,就能如樂曲中的高山流水、水光云影,悅耳動聽。
不待溫榮再行禮。李晟已舉步離開,明日與謀反消息一起進朝堂還有五皇子。
想到五皇子身子恢復,不用再住在遺風苑了,溫榮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回到廂房,溫榮匆忙換上尋常襖裙,見外屋案幾上放著早上送去南院的食盒,遂上前打開看了,食盒里只剩三只空盤子。溫榮抿嘴輕笑,五皇子已收下回禮,可因燈市一事,她又欠了五皇子一個人情。
今日衙門放節假,溫世珩用過晚膳就到遺風苑與謝氏商量對策和等消息。
西州交河城過來的信已送至盛京城郊驛站。
上元節好似方氏一族最后的狂歡……
穆合堂里。謝氏與溫世珩面色皆有幾分落寞,溫家祖輩隨高祖辛苦打江山得來的丹書鐵劵,如今要自祠堂請出了。作為晚輩,心下不免愧對先人。
“名不正言不順的爵位,遲早是禍害。”李晟沉聲勸老夫人與溫中丞下決心。
溫榮驚訝地抬起頭看李晟,李晟也正轉頭看過來,目光相接,溫榮匆忙避開去,李晟只好假作什么都沒察覺。
昨晚李晟單獨求見了老夫人,溫榮娘對皇室一族的戒心很強,她不愿告訴你的,會抿緊嘴唇一言不發。
李晟對黎國公府府內糾葛早已疑惑重重,與老夫人秉燭夜談解開疑問后,更堅定了他幫溫家三房的決心。
李晟同時也希望老夫人能相信他。老夫人與榮娘皆非一心攀高之人,故他擔心將來老夫人會反對。直到得了老夫人首肯,他才放下心來,剩下的,只能靠了自己。
溫世珩收起了先前稍顯軟弱的表情,趁著黎國公府溫老夫人還未歇息,告別眾人回府去了。
溫世鈺、溫世玶未出門賞燈,此時溫老夫人與三兄弟都聚在了內堂。
溫世珩將話說清楚了,祥安堂里是一片死寂。
溫世鈺顫著嘴唇問道,“三弟,你的消息可屬實?我怎么沒聽見半點風聲。”
溫世鈺是武將,調昆山道節度使鎮壓方成利謀反,怎可能無公文。
溫世珩垂下頭,嘆氣道,“消息是五皇子日夜兼程送進京的,聽聞,方節度使企圖瞞天過海,命人暗箭射殺五皇子。”
溫世珩的話如驚雷一般。西州交河城實屬山高皇帝遠的蠻荒之地,謀反之事不可能立即有定論,可倘若方成利傷了五皇子,那就是坐實了謀反。
溫世玶好半天才想起一事,“三弟,五皇子不是與你一道去了杭州郡,怎又會出現在西州交河城。”
幸虧是事先對好的話,溫世珩臉色蒼白地說道。“五皇子初始確實是與兒一道出盛京了,可中途五皇子接到京中密令,改了行向。密令兒不敢多問,更何況,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方節度使會謀反。”
這事誰都不會想到。
因方節度使抗西突厥軍功累碩。溫府沒少得圣主的賞賜。
倘若無賞賜。溫府或許還能同方家撇開關系,如今圣主賞賜的金銀瓷器,就好似鎖鏈一般。牢牢地將溫方二府綁縛在一起。
“阿娘,真的到還爵那地步了嗎,不若兒將方氏休了,如此我溫家就與她方家無任何關系了。”溫世鈺汗透衣襟,慌慌張張地說道。
溫世珩皺著眉頭,心下對大哥拋妻的想法很是不滿。
溫世鈺占著高官厚祿,卻沒有守住高官厚祿的腦筋才智,臨危就亂了陣腳。
溫老夫人耳邊嗡鳴作響,闔眼靠在矮榻上一言不發。此時漫說方氏未犯‘七出’無理由休妻。就算是休了也撇不清關系了。
溫老夫人忽然睜眼看著溫世珩,“還爵可保溫府平安?”
溫世珩頜首道,“國公為一品爵,如今方節度使謀反,圣主定會對與方節度使有牽扯的勛貴重臣心生顧慮。縱是圣主此時不發落,往后也會因旁事遷怒到黎國公府的。與其被降罪奪爵,不若主動還爵,如此還可保住大哥在公衙的職務。”
溫世珩看著滿屋子投向他的目光,吃了口茶,潤潤喉嚨。“歷朝不乏復爵的,只要我們再為朝廷立下功勞了,溫府就有復爵的機會。”
這句話是五皇子教他說的,能不能復爵無人知曉。但與溫老夫人等人而言,有希望就不會成窮途之兵,拼死抵抗。
溫老夫人覺得喘不過氣來,擺了擺手咬緊牙與溫世鈺說道,“若方成利真謀反,照你三弟說的做。”
溫世鈺一灘泥般癱軟在了堂椅上。
溫世玶吃著茶湯不管不問了,如今阿娘瞧不上祺郎,故黎國公爵與他二房也無甚關系,哪日分家了,他黎國公真被降罪都與他無關。
故溫世玶雖因方成利謀反一事驚慌,但心里卻有一股幸災樂禍的感覺。
溫老夫人命三兄弟散了。內堂安靜后,溫老夫人茫然地看著雕富貴牡丹花紋的紫檀案幾,雙眼黯淡了下去,本已成死灰的顏色,忽又閃過一道明光。遺風苑老家伙怕是就打著復爵的主意……
溫世鈺由仆僮扶著回到嘉怡園,才上走廊就聽見方氏打罵溫蔓的聲音,溫世鈺胸口涌起一股惡氣。
溫蔓亦是才自燈市回來的,方氏知曉方三郎不但未令溫榮失名聲,反而被遺風苑的仆僮打傷了,氣得揪著溫蔓發泄。
溫蔓咬著嘴唇不敢吭一聲,直到溫世鈺進廂房,方氏才停手。
方氏見溫世鈺一臉鐵青,忙斟一碗茶親自捧與夫郎。
溫世鈺猛地抬頭瞪著靠近的方氏,一抬手重重將茶盞扇落在地,咬牙切齒道,“賤人,溫家被你害慘了……”
溫蔓悄悄退出廂房,松開了牙齒,嘴唇上已是重重的血印,聽見廂房里方氏的嚎哭,溫蔓面上露出了令人膽寒的笑容。
謀反消息進京后,朝堂一片大亂,黎國公率先請求還爵,圣主一口應下,絲毫不挽留。
乾德十五年元月二十日,睿宗帝正式命應國公任交河道行軍大總管,同時破格立五皇子李晟為交河道總管,領軍趕赴西州與昆山道王節度使會和,捉拿反臣,征討西突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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