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羅馬。
留在布林迪西堡的默林,以及默林的助手蓮音,正忙著收拾臨時魔術研究室,準備返回師之塔。
"不去為亞瑟王陛下慶祝嗎,法師大人?"蓮音一邊收拾著各種法術卷軸,一邊隨口問道。
"把這里的事情弄妥再去吧。"默林冷笑,"他們那邊又是放禮炮又是放煙花的,此時必定很吵。我可不喜歡吵雜的環境。
等事情的熱度降下來再去找亞瑟吧,他不會介意的。反正用傳送術過去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女助手一聳肩,拿大。法師沒轍。
(他其實只是害羞。)
"都收拾好了,來吧。"默林在巨大的法術增幅陣中卸下一切家當,叫上蓮音,準備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傳送。
"呃,再等等,這個卷軸我想留著"帕提摩少女俯身撿拾地上一個小小的卷軸,那是一個古老得快要風化的上古卷軸,其中記載著不少粗糙的古代魔術。
法師一臉不以為然:"那種東西已經有手抄的副本了"
"我知道,但它仍有它的歷史價值…"
叮!一聲清脆的微響。在蓮音拿起卷軸的瞬間,一個小小的東西從她的秀發間滑落,跌在地上。
那是一枚嬌小可愛的花朵頭飾。那簡潔優雅的造形,源自一種叫做[天空之息]的花。
蓮音看著那個頭飾,愣定了好久。并非因為頭飾的美麗可愛,而是因為它散發著某種懷念的氣息。
"又怎么了,蓮音?還有什么需要帶上嗎?"默林見蓮音在發愣,便問。
少女慢慢拾起那個頭飾,滿臉疑惑。
"這個頭飾…我曾經有過這種頭飾嗎?"
"你在說什么?"默林掃了一眼那花朵頭飾,"只是一個小小的頭飾而已,大概是哪位公子哥兒送你的吧?你的臉蛋長得不錯,有人為你著迷,再正常不過了。"
蓮音依舊疑惑。
"想…想不起來。"淚水從少女臉上滑落,"到底是誰送給我的,就是想不起來。"
她擦了一下眼淚:"但是為什么…看到這個頭飾的時候,我會想哭?"
默林看著蓮音,一陣沉默。
"法師大人…抱歉了,請你一個人先回去吧。"少女緊握頭飾,低聲道,"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去吧。"默林會心地微笑,輕輕點了一下頭:"如果這就是你的命運,請敞開胸懷迎接它。"
晚上,倫敦郊外的一個小農場。
農場小小的木屋,是亞瑟脫離北天騎士團后租借的臨時住處,是亞瑟騎士團(后稱為圣王騎士團)最初的"基地"。
亞瑟有錢后把這個小農場直接賣下,此處現已是亞瑟的私有地雖然幾乎無人知曉。
在夜色的幽暗之中,同時也在倫敦不斷閃耀的焰光中,一個身影慢慢走進小屋子里。
狼人少年推開門,想在離開之前好好看一下這里,這個與大家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門打開的瞬間,狼人少年卻意外地發現,屋內已有先客。
騎士王坐在農舍的木椅上,靜待貝迪維爾的到來。
"亞瑟?!哦不,亞瑟王陛下!"
"朕很好奇,你為何知道這個地方?"亞瑟一開口就質問道:"這里是朕的私有地,除了當初的[亞瑟騎士團]的成員以外,不應有人知道這里才對。"
狼人少年一陣沉默。
"你既然知道,就一定和朕的騎士團有過不淺的聯系。但很奇怪地,朕不認識你,甚至沒有任何與你相關的記憶。這一切實在太不合邏輯了。"
(即使如此。)
狼人少年低聲說,想把事情糊弄過去:"陛下,我只是偶然"
"別對朕撒謊,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那么多偶然!"騎士王怒了,"朕一定認識你,你一定曾經來過這里,并且對這個地方有著深厚的感情。
否則,你絕不會在這種深夜,在倫敦熱鬧翻天的時候,到這種冷清的地方來。現在,哪里都別去,進來坐下。"
貝迪維爾臉上一陣為難,但他最后還是走進農舍,坐在木椅上,和桌子旁的亞瑟王面對面坐著。
騎士王拉亮了天花板上的吊燈,如同審問犯人般看著狼人少年:"現在,都告訴朕,你是誰?你從哪里來,又是怎樣知道這個地方的;你要到哪里去,又打算去做什么?
把你所知的一切,對朕從實招來。不想死的話,最好別說謊!"
貝迪維爾再度陷入了沉默。
(說了又有什么用?)
"你一定不會相信的…"
"沒關系。即使無法相信,朕還是想聽!"
沒有意義。
[真實]在脫口而出的瞬間,馬上就會變得與真正的[真實]有那么一點不同。
真正的真實,只存在于我們心中,是言語無法表達的。
陣陣抽痛傳入狼人少年的心中,他的聲音越發顫抖:"既然不能相信,聽了又有什么用?"
既不相知,何須多言;
既然無緣,何必相識;
往事如幻,似水無痕;
今日一別,永成陌路。
看著眼前靜靜地流淚的貝迪維爾,騎士王伸出手,撫摸著狼人少年的頭。
"既然如此,也就罷了。"王用溫和的語氣低聲勸說:"你只需要回答朕一個問題:
我們曾經是朋友嗎?"
狼人少年停頓了一刻,然后,他鼓起勇氣點了點頭。
王接著問:"那么,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嗎?"
淚水迷糊了貝迪維爾的眼睛,他已經泣不成聲。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崩潰,同時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亞瑟一笑:"嗯,那就好。從今以后,無論你打算去哪里,做什么事情,也請你記住我這個朋友。這個世界并不太平,希望你一路平安。"
騎士王從頭頂的皇冠上摘下了一顆圣靈鉆石,塞到狼人少年的手中。
"陛下!你在干什么?!"圣靈皇冠在大聲抗議,但它的聲音只有亞瑟能聽見而亞瑟選擇無視它。
"這是…?"
"朕給你的禮物。它一定會為你的旅途帶來一點小小的便利吧。"騎士王微笑的臉很快就變回了嚴肅:"七年。按照我的估算,摩根得到足夠破除世界之壁的力量,大約只需七年時間。在這七年里,你是選擇安靜地過日子,還是好好修煉自己,全是你的自由。
但是,答應我。七年之后,一定要回來這里。我需要你的力量,朋友。"
本來止住了的淚水如同缺堤般一起涌出,把狼人少年的臉頰完全沾濕,并且快速滴落在地上,桌子上,他的衣袖上,以及圣靈白鉆上。
他如獲至寶,珍惜地收好鉆石,同時用含糊的聲音呢喃著:"一定…我一定會回來的,陛下。"
"不要叫我陛下。"騎士王阻止道,"你一直叫我亞瑟。從今以后,在沒有旁人的時候,請繼續叫我亞瑟。我允許。因為我們是朋友。"
貝迪維爾只能用哭泣回答。
"那么,再見了,貝迪維爾。"騎士王起身離開,"有緣(卡瑪)的話,愿我們在未來的道路上再會吧。
你是我見過的,最澄清透澈的靈魂。不管你曾經是誰,我都愿意信任你。
愿歲月留住你的純真,愿你不被世間俗氣所沾染。
愿我們再會之時,你依然是你。"
那是此刻王想到的,最誠摯的祝福。其中隱含的信息量之大,就連王自身也無法盡然理解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應如是說。
亞瑟離去后數個小時,狼人少年才哭夠了,從農舍里走出,準備動身回去他的故鄉。
當他以為這里已經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物事時,農場的花田里,另一個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仿佛是應召而來,少女在[天空之息]的花田里靜靜地等待著。她的身影,在夜色中展現出一種安詳恬靜的美。
淡藍色的花朵間有無數夜光蟲在飛舞,那如同流星般的幽幽綠光,和遠方天際華麗的煙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是,它們與少女的美麗相比,不過是滄海一栗。
看著突然出現在此處的蓮音,貝迪維爾又驚訝又疑惑。
不清楚對方還認不認得自己,狼人少年既怯懦又擔憂,他支支吾吾地低聲呼喚道:"蓮……蓮音?"
"你是誰?為什么會知道這個地方……"少女一直盯著手中的發飾,幾乎沒有正眼看貝迪維爾。
"我只是…路過而已。"對方果然不認得自己失望的狼人少年準備離去了。
"請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少女仿佛在喃喃自語,但她確實在發問。
"我叫…"少年還是猶豫了片刻:"我叫貝迪維爾。很高興認識你。"
少女突然轉過頭,凝視眼前這位落魄的狼人少年:"我叫蓮音,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她拿起那個發飾,把它翻了過來。
小小的發飾背面,有小刀刻著的幾個蚊子般的小字。
那是蓮音為了不忘記這段愛情而偷偷刻上的記號。即使命運改變,世界變得與原來不一樣了,它仍在。
"它說,我愛貝迪維爾。"蓮音凝視貝迪維爾的眼神漸漸變化著。她原本機械冰冷的臉孔,變得有血有肉,充滿了靈魂。
"所以,你就是貝迪維爾嗎?你,就是我應該愛的那個人嗎?"
淚水又一次濕潤了狼人少年的眼睛,哽咽的他無法回答。
"我記不起你,但我記得我愛你。"少女代替少年回答了這個問題,她的眼睛也被淚水所潤濕了,"這一切難道只是幻覺?你難道只是我幻想中虛構的人物?回答我,貝迪維爾!"
更加哽咽的他無法說話,但他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再不做點什么,這最后的機會就會從他指縫間溜走!
他跪下來,緊緊地,擁抱著少女。
我不是你的幻覺。
我,真實存在!
這熟悉的氣味,這熟悉的觸感,這熟悉的體溫,無一不在強烈地向少女表達著少年無言的話語。
當少女真切地感受到這一切,她才發現自己的真心。
記憶中不存在的東西,本應從來沒有發生過。
然而,愛,自有永有。超越時間,物質,邏輯的界限,化不可能為可能,這就是愛。
少女知道,這就是她的真愛。
她緊抱著少年,與這位熟悉的陌生人相擁而泣。這世界上再沒有任何物事可將他們分開,他們的愛既卑微又偉大。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
渺小生靈,如同滄海一葉,隨波沉浮。
然而,不論世事如何變遷,不論前路如何崎嶇,請不要忘記愛。
它是世間最偉大的奇跡,它能改變世界。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