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后,伊萊恩被送進了手術室——既作為患者,也作為主治醫師。
"請讓我也在這里旁觀吧,王子殿下。"剛從劇毒的鬼門關回來的埃德蒙來到了手術室內,已經換上了無菌服:"我也許什么忙都幫不上。但我還是想在這里守望著王子殿下您。"
"好、好吧……"伊萊恩沒有辦法拒絕,雖然他更希望埃德蒙能找個地方好好躺下來靜養。
手術室里還有奎格、佩恩在。奎格作為唯一的治療師,在場是必須的。佩恩那個家伙倒是純粹在湊熱鬧,都不知道想干什么。
"我把波爾多醫師帶來了。"丹尼爾也帶著一名中年發福的男人走進手術室,二人都迅速地換上了無菌服。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的,伊萊恩醫師?"波爾多聽了丹尼爾的描述之后就義不容辭地趕過來了,連晚飯都還沒有吃,而且也拒絕收錢。
"抱、抱歉,麻煩你跑了一趟。"伊萊恩苦笑道。
"沒事。"波爾多聳肩:"但我先聲明了,我沒有辦法和你一樣精確地動手術切除你體內壞死的組織。我在這里只是作為最后一道保險,當你體力不支無法繼續給自己動手術的時候,我負責善后工作,把你的身體重新縫起來,終止手術。我也許也可以縫合一些被切除到一半的內臟,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有辦法把手術做得像你一樣精細,請不要過分依賴我。"
"我、我明白的。這樣就已經很足夠了。"伊萊恩繼續苦笑。
"不過話說回來,能有幸再見識到伊萊恩醫師你動手術的過程,一定會讓我獲益良多。請讓我見證你的手術吧。這個世界上能切開自己的身體,給自己動手術的外科醫生,十個指頭都數得完。沒想到你會是其中一個。"
所以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其他外科醫生。做出過這樣瘋狂的行為嗎?伊萊恩額角冒出一滴汗。
既然波爾多這樣說,那就一定是真有其事了。波爾多可能通過觀看紀錄片之類的方式,見識過其他外科手術醫生這樣做吧。
既然世界上還有其他醫生能做到這種事情,伊萊恩馬上就覺得這事更加可行了,其實沒有什么好怕的。
"貝、貝利呢?"伊萊恩又問。
"已經讓伊奧陪著他玩,把他的注意力引開了。"丹尼爾說:"他幾個小時之內都應該不會注意到你在這里動這個手術吧。等他注意到的時候,一切已經完結,至少不會把他嚇著。"
"好、好的。"伊萊恩這才放心下來:"開、開始消毒程序。"
"封閉手術室。開始消毒噴霧自動噴灑程序。"負責管理這艘戰艦的海之巫女麗莎娜的分身說道。手術室的大門被緊閉起來,同時有消毒噴霧在天花板上慢慢灑落。
眾人幾乎是沐浴在這納米級別的消毒噴霧雨之中,身上的無菌衣被進一步徹底殺菌。因為他們都戴著口罩,至少不用擔心吸入過多消毒噴霧。不過這種噴霧即使吸入也沒問題,它原本就是設計成可以被吸入肺中,不對人體造成影響的。
而在波爾多的協助下,伊萊恩也被移送到手術臺上,準備給自己動手術了。手術用的無影燈打開了,無數的光源落在他的身上。無影燈之中夾雜著數個攝像頭,它們也工作起來,對焦到伊萊恩的肚子上去。
他姑且是穿上手術用的罩袍,遮蓋住身體其他部位,只露出腹部。全息影像屏幕也出現在伊萊恩眼前,即使他保持平躺的姿勢也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腹部的景象,沒有問題。
"開始局部麻醉。我是來還是你來?"波爾多問。
"我來吧。"伊萊恩說道,伸手碰觸了一下一旁的麻醉針。他并不需要用手去給自己扎針,他用念動力就能移動針筒,并精確地把它扎到自己身上任一個他想扎的位置上。
他可以逐漸感覺到一種癱麻感在自己的腹部蔓延。而同時他的頭腦還很清醒,手腳也能活動自如,局部麻醉應該是成功了。
內臟雖然也有痛覺神經,但實際上內臟的痛覺敏感程度不如體表。即使伊萊恩用手術刀去把自己的肝臟切掉一部分,也不會造成多么厲害的劇痛——這件事是人們最容易誤解的部分。
大部分人都被各種電影、戲劇、文藝作品所欺騙,定性思維地以為人體內部受損會很疼。
比如說"如同鉆心一樣的疼痛",這種表述其實是錯誤的。心臟受損所感到的疼痛,可能還不如表皮受損感到的疼痛那么疼。
當然,伊萊恩還是要給自己做局部麻醉的。完全不麻醉就從自己的內臟里割掉一塊,那實在需要太大的勇氣了。
他吞了口唾沫,開始對自己的肚皮動刀。
用手去握手術刀,往自己的肚子上剖,實在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但他咬緊牙關還是做到了,而且一刀切下去,劃出不深不淺而且筆直的割口。
"嗯,"丹尼爾把臉別過去,不再看伊萊恩的手術內容:"對不起,我有點……"
"這就怕了,小鬼?"佩恩哼笑道:"你還是離遠點,可不要吐在他身上,或者吐在這個手術室里。好不容易完成的消毒會被白費的。"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丹尼爾走開幾步,只是遠遠地觀察著正在給自己動手術的伊萊恩的身影。
其實最初往自己的肚皮上劃下去的那一刀,需要非常巨大的勇氣。伊萊恩卻發現自己不帶猶豫地做到了。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反而簡單,無非是找到病灶,切除,修補切除之后留下的創口,然后找到下一個病灶,再切除,再修修補補,如此循環而已。
于是伊萊恩鼓起勇氣,把手術刀往自己的肝臟附近移過去。
可是不行。拿刀的手太擋視線了。他是反向拿刀往自己的身上切,雙手沒有辦法很好地避開攝像頭。而且因為是通過攝像頭看到的畫面,伊萊恩發現自己的操作和畫面是反向的,把刀往右移動的時候它其實是向左移動。這項手術的操作難度比伊萊恩想象中大得多。
"幫、幫我把全息畫面一百八十度翻轉過來。"伊萊恩說,同時棄掉了手術刀的刀柄,直接從手術刀上拆解下其頭部的刀片,用念動力控制著。
畫面隨后也反轉過來了。雖然畫面中他腹腔里的一切都上下顛倒,但好歹他能自如地活動手術刀,不用根據畫面左右顛倒地操作了。
但是這樣一搞,伊萊恩也有點認不出來自己的內臟是哪個跟哪個了……
他花了點時間去辨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刀片挪向自己的肝臟的位置。他確認那個地方是肝臟,而且也確認到石化壞死而變成灰白色的部位,才開始對那個位置下刀。
嗯……切下去了。精準而利落,畢竟手術刀還是鋒利得很。他自己切掉了自己肝臟的一部分。他以為自己會更害怕一點的,卻發現自己內心毫無波動。
也許喝下巨龍的血,并且和巨龍量子融合過之后,伊萊恩的性情也變得偏向于巨龍了,是冷血動物了。不然怎么解釋他自己切割自己,還一點都沒感到害怕呢?
肝臟石化壞死的部分被精確地切除,沒有漏掉一點,也沒有多切除一點健康的組織。切除病灶之后本來應該會有血管出血等現象,但伊萊恩事先就用念動力把血管結扎起來了,雖然還是會有少量血液涌出,但都不是問題。之后他直接用念動力的細絲把血管縫合到一起,就這樣讓它保持不會大出血的狀態,且不管。
"要治療嗎?"奎格問,已經拿出了咒術之火,準備釋放名為[溫暖之火]的治療咒術。
"不,不用,先等等。其、其他位置也被治療術搞得愈合了,會影響我的手術。"伊萊恩說。
奎格的治療術范圍略大,會影響到整個腹腔。其他被切開的位置要是也被治療術影響而開始愈合,就會為手術帶來麻煩。總之現在還不能依靠奎格的法術把手術創口堵上,等做完手術再說。
不過伊萊恩倒是想出來一個應急的處理方法——他自己也釋放小規模的治療法術就行了。
治療術的基礎無非是用魔力去刺激傷口周圍的細胞,促進細胞活化再生。簡而言之只要做出一個魔力的團塊,能夠持續而緩慢地釋放最基礎的光子,就算是治療術了。現在的伊萊恩能用各種法術,治療術沒道理用不出來的。他于是放出一個指甲大小的光球,一個凝縮了大量魔力,但是魔力釋放得非常緩慢的小球。
他就這樣把治療用的小球移動到剛剛完成縫合的位置。和他期待的一樣,縫合的血管受到治療術小球的影響,開始愈合。甚至手術切割掉的一部分肝臟組織也在微幅再生,連帶那附近受損的毛細血管一起。
這個治療術的小球的治療能力雖然遠遠比不上奎格的[溫暖之火],但它尺寸小,能夠精確到每個縫合的位置,可以在完成縫合之后馬上就讓縫合的位置愈合再生,用起來意外地方便。
"擦汗。"伊萊恩說。
波爾多醫師過來給伊萊恩擦了擦額頭的汗。
伊萊恩又挪動刀片,開始去處理自己石化的胰臟。接下來確實是重復的機械操作而已,不斷地切割掉壞死的組織,然后縫合起血管神經和一部分的組織,然后用法術讓縫合位置愈合。
等處理完這些之后,伊萊恩已經滿頭大汗了,波爾多又主動過來給伊萊恩擦了汗,仿佛已經摸透了伊萊恩想要擦汗的時機。
切割完胰臟之后再去處理脾臟,然后還要切除一部分的十二指腸。十二指腸也只能先結扎兩頭,再切除石化壞死的部位,然后把健康的部分重新縫合再用法術治療、再生。伊萊恩發現自己機械地、不帶感情地做完了這一切,就連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冷血性嚇到。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一小部分的肺葉和左心瓣都有輕微的石化現象。這個應該沒有辦法切除吧?"佩恩冷冷地問。
"不、不是,能夠切除。"伊萊恩卻答道,同時檢查了一下自己腹腔中是否還有要處理的東西,然后就開始把腹腔縫合起來。
"……你是認真的嗎?你怎么在有呼吸有心跳的狀態下給自己切除心肺里石化壞死的部分?"
"當、當然是認真的。"伊萊恩低聲說:"肺部只、只要屏住呼吸就能處理。心跳……可以用、用念動力暫時讓它停止跳動。"
"喂!"丹尼爾驚呼起來:"你想死嗎?!"
"沒、沒事,心臟停跳幾分鐘是不會死人的。只、只要在那之前做完手術就可以了。"
"這太瘋狂了。我不建議你這樣做。"波爾多也說:"心臟停跳意味著血液停止流動,你就會逐漸全身缺氧、陷入昏迷。你在昏迷之前,能完成心臟的手術嗎?一旦朝自己的心臟下刀,你就必須用念動力讓它停跳。它停跳,你的狀態就會越來越差,最后連維持手術都做不到。我真的不認為這是可行的事情,伊萊恩醫師。
只要你中途暈過去,你就必死無疑。你暈過去的話念動力也會停止吧?心臟會再次自律跳動,同時因為你對心臟下過刀,它一定會大出血吧?
這不是我能處理得過來的狀況。即使我想代替你完成手術,或者把心臟縫合起來終止手術,都是很難做到的。我到底怎么做才能在你大出血的狀況下給你縫合止血?"
"我、我不暈過去就可以了。"伊萊恩卻說。
"這不太現實啊。這也太亂來了啊……"波爾多仍然擔心得很:"這部分的手術果然還是先別做吧?至少得把你送到正規的醫院,弄個人工心肺裝置(ECMO),再進行手術?"
"沒問題的。來得及的。"白獅人少年卻堅定(固執)地說。仿佛他真的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仿佛他真的能在心臟停跳的短短幾分鐘之內對自己的心臟做完手術。
眾人于是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沉默,他們實際是拿伊萊恩這個瘋透了的瘋子沒轍。
"總、總之先把腹腔縫上……"伊萊恩說,正用念動力的細線逐漸把打開的腹部縫合起來。
然后突然,整個房間的光線變得暗淡下來,仿佛[獅子座號]的發電裝置出現了故障。
"什么?"丹尼爾悶哼:"在這種關鍵的時間里搞什么鬼?"
"敵襲。"麗莎娜的分身報告道:"有誰侵入了這艘船內。"
"哈?怎么可能?!這船明明被防護罩包圍起來,而且進出口緊鎖著,入口還有人守衛啊?"
"……防護罩的話,剛才有一個短暫的瞬間被解除過。"佩恩陰沉著臉說道:"就在你小子瞬移去大不列顛,再從大不列顛帶人回來的那段時間里。"
"是、是心靈勇士。"伊萊恩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大致,"那、那家伙應該是潛伏在船附近,也許是船底,趁防護罩解除的短暫時間里侵入了這艘船。"
"但是,他怎么通過門口的守衛呢?"
"他、他把他們催眠了吧。"白獅人少年低聲說,快速完成了腹腔的縫合:"心、心靈勇士伽瑠達應該是擅長心靈攻擊的家伙……催眠守在入口那群獅人應該很簡單。"
然后守衛們就像沒看見伽瑠達,或者把伽瑠達當作這艘船里的乘員那樣,把他放了進來。
真是在最糟糕的時機里來了最糟糕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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