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D維克薩斯
第3288章大愚者之試煉九十一
布勒坨利亞城郊的監獄里,一名中年男子捂頭坐在堅硬的床上,眉頭深鎖。
幾個小時后,他將會在一場死刑之中,在一張電椅之上,結束他的人生。
這個吹噓自由、平等、人權的國度里,卻有著冤獄。而且毫不意外地,冤獄比想象中多得多。
這名原本是一名醫生的男子,就是因為冤獄而被莫名其妙地關押進來,而且因為冤獄而被莫名其妙地處以死刑。連上訴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上面有龐大的勢力,想讓這名男子當某位重要人物的替死鬼。
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種樣子呢?
男人捂著頭,合上紅腫的雙眼,試圖回顧他的人生。
他最初的記憶從他懂事開始。他還依稀記得自己的父親是個財主,擁有一筆不小的財富,有自己的領地。但某一天,暴民們闖入了他父親的莊園里,燒殺搶掠,把他的母親和哥哥們殺死,讓他的家園毀于一旦。
父親帶著他逃亡他鄉,他們在一處貧困落后的港口小鎮中落腳。父親隱姓埋名地打著工,把他養大,供他讀書,并告誡他必須好好學習,因為知識可以改變命運。
因此,即使還是孩子的他多么討厭學習,他還是咬著牙關忍受下來了。
父親讓他去學醫,因為當醫生是體面的工作,可以賺到錢,可以改變命運。
因此,即使他多么害怕見到血,看見明晃晃的手術刀就會暈厥,他還是咬著牙關忍受下來了。
然后他就成了見習的醫生。在這一年,他年邁的父親也逐漸變得瘋狂。也許是腦子開始退化,也許是畢生的積怨無法得到宣泄,老人每天都在念想著,要去控訴這個國家。
這個國家的人不公不義,放任強盜們搶掠他父親的家園,毀了他父親的人生。因此老人無法咽下這口氣。
而男人卻覺得厭煩。他對他父親的偏執感到了厭煩。哪怕父親在那么艱難的狀態下含辛茹苦地養大了他,供他讀書,讓他成為醫生,現在的他依然對這個瘋瘋癲癲的父親感到厭煩了。
原因再簡單不過。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不想再被過去束縛。他比他父親更清楚,過去的一切已經無法挽回,而生活必須繼續。
所以當他父親高喊著要報仇,要訴訟,要奪回他應得的一切時,男人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父親,離家出走。
此后的幾十年,他對他父親去過哪里、做過什么,絲毫不感興趣。他逃到了另一座城市,開始他的新生活。所幸他擁有知識,而身為醫生的知識十分寶貴,足以讓他過上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還算充裕的人生。
然而醫院也有醫院所屬的潛規則。醫生并不只是醫術高明就能當好的,還得依靠人際關系,還得拍上司的馬屁。而且公立醫院的運營大多依靠政府的資助,政府撥過來的款項又是那么的少,對醫院本身簡直是場災難。
這個國家自詡有著完善的醫療保健制度,可以保證每一個人的健康。
然而被保障的其實只有富人,而窮人根本病不起,一場大病足以毀掉他們的人生。
同樣地,哪怕醫生想醫治那些受病痛折磨,痛苦不堪的病人們,如果對方支付不起費用,他們也束手無策。
男人的一生見過許許多多這樣的案例。
醫療制度在扭曲。醫療仿佛一宗買賣,不僅是為了把病人治好,也為了從患者身上盡可能多地撈到好處。如果一名醫生只是為了醫治病人,卻沒能為醫院帶來額外的收益,這名醫生就會被醫院認為是"不合格"的,會受到排擠。
男人很苦惱。
最初,他為了合群而選擇做和其他醫生一樣的事,把貴價的藥物推銷給患者,從中牟取暴利,也為醫院牟取暴利。
但正直的他終究無法忍受這種欺騙患者的行為,逐漸放棄使用昂貴的藥物,只使用醫治患者最必須的、最合理的藥。
結果自然是,他受到了醫院里同事們的排擠。他辛辛苦苦行醫十幾年,手藝和學識都是醫院里首屈一指的,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尊重,反而經常被院長同事找茬,甚至用各種大大小小的醫療事故陷害他。
別的醫生早就借著醫生這個行當大富大貴,飛黃騰達。而愚蠢的他卻一直死守著醫生這個職業的底線,窮困潦倒。就連他的老婆都看不起他,那個拜金的女人最終還是無法忍受他的"沒出息",帶著孩子走了。
不正常。這個世界實在太不正常了。
男人想著要反抗。他想要推翻這一切,讓這個扭曲的制度得以整治。如果醫生們眼中只有利益,拋棄了醫德,他們還配得上叫做醫生嗎?
他開始走訪國內各個醫療機構,試圖找到和他志同道合的人。這種人意外地很少,在這個利欲熏心的時代里。當他召集了約十來個同伴,試圖一起聯名上訴,向政府推行醫療改革的計劃時,卻遇到了巨大的障礙。
他的同伴被一個接一個地清除了,以各種莫須有的罪名。醫療事故、過失殺人、通敵叛國,再怎么離譜的罪行都被強行安在他們身上。
等男人注意到的時候,他才發現擋在他眼前的,其實是多么可怕的一頭惡獸。
這個國度有病,而且病入膏肓。
醫療改革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這個國度上層的人根本不在乎平民的死活。平民再怎么窮死病死,都和他們沒有半點關系。反正富人無論如何都會得到醫療保障,得以長壽。而窮人只會像螻蟻一樣,毫無價值地死去。
又或者說,富人們巴不得底層的平民趕快死絕。這些貧民不僅沒法為這個國家帶來多少財政收益,還不停地從政府那里領取救濟金,上層的人早就不愿意了。
知識可以改變命運?非也。平民不管再怎么有學識,到頭來只是國家的一只齒輪而已,被上頭那些有權有勢的家伙們,拿在手中把玩的齒輪。改變的命運只是從原本的直接窮死的螻蟻,變成權貴們的家奴牲畜,僅此而已。
也就在同一年,一種可怕的瘟疫席卷了這個國家。
那瘟疫傳染性極強,死亡率較高,抵抗力低下的老人和孩子最容易染病身亡。那瘟疫對于富人們而言不痛不癢,他們總有辦法用最尖端的醫療設備把病治好,或者至少抑制病情,讓它變得不那么致命。
但這瘟疫卻是窮人們的殺手,無數連基本的核酸檢測都沒有辦法付錢去做的窮人,只能把這瘟疫當做普通的流感來處理,然后一一病發,慘死家中。
這個國度陷入瘋狂,唯獨這個男人沒有被瘋狂所擾。他清楚地意識到,這瘟疫是被誰故意散布出來,正是為了"清理"掉社會上的垃圾那些窮人的。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并試圖說出真相的時候,已經身在獄中。
他被莫名奇妙地關了十幾年,因為莫須有的罪名。
……罪名是什么來著?
"研究生化武器,并對人類的大量殺戮?"
政府背地里搞的卑劣行徑,卻用他這個政府的眼中釘來做替死鬼,試圖平息一切。
胡說八道,厚顏無恥。做賊的喊捉賊。
要是問這個世界是否有公義,它根本沒有。惡人總是得逞,而善人卻成為了替罪羔羊。特別是,那"惡"原自國度本身,自上而下。
這個國家已經沒救了。男人在行刑前清楚認識到這一點。
但他也很清楚,一個人無法跟一整個國家斗。面對那龐大得如同漆黑深淵的"惡",他這種無力的羔羊只有被吞噬的份兒。被吃干抹凈,連一塊肉片都不曾留下。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男人釋然了。他一臉從容地坐在電椅上,等待行刑用的高壓電流把他烤焦。
在行刑之前,有一名神父來到他面前,為他做最后的禱告。那男人的臉容相當奇特,給人一種平靜的感覺。
"你父親讓我來對你說,他對不起你。"在沒有旁人的時候,神父低聲對這名男人說道。
"……你在說什么?"
"那個在法院門口瘋瘋癲癲地叫嚷了二十五年,不斷想要訴訟這個國家的老人,"神父一顆糖果塞到男人口中,接著說:"如今他已經受到妥善照顧,將會在老人院中安享晚年吧。"
男人瞪大了眼。他沒想到自己在臨死之前還聽到了父親的消息。他還以為父親的身影早就伴隨著他的記憶徹底湮滅,早已不再重要。
"是嗎……希望他過得幸福。"男人嘆道。
"而你呢……姑且算是國家級的死刑犯,我們無法為你做任何事。幫你逃離這里是絕不可能的,放棄吧。"神父好像知道這名男人是被冤枉的,一臉平然地說著:"但是作為代替品,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小小的愿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會試著去做。"
"那么……"男人有氣無力地道,雙眼直愣愣地看著神父:"我兒子……當年被我老婆一起帶走的孩子,他現在已經成家立室了吧。如果你有辦法找到他的話……請代替我對他說一聲,對不起。
請跟他說,爸爸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試著把這個國度變得稍微更美好一些。但爸爸還是失敗了。這個國度無藥可救,學醫救不了這個國家。
如果他還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話,請讓他帶著自己的老婆孩子,也許還有孫子,趕快逃吧。從這個可怕的國度里逃走,逃得越遠越好,而且絕對不要回頭看。
但愿毀滅的光芒降注在這個不義之地里,把它化成灰燼。因為這就是它應得的。"
"我明白了。我會把這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的孩子。那么,請一路走好。"
神父轉身離開,最終死刑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男人有種滿足感。他的一輩子都是失敗的代名詞,但如今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盡管被無盡地抹黑,加以無端之罪,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里,卻仍然有誰知道他是無辜的。這個世界上仍然有他的理解者。
果真如此,也許他的犧牲就不是完全地一文不值……吧?
行刑的時間到了。龐大的電流涌入,貫穿了他的身體每一條神經,把他的身體烤焦。又或者他是這樣認為的。實際上,他在最初被電擊的瞬間,就失去了意識。
"你們,快清理一下這尸體,要準備下一場死刑了!"獄卒們在上級的命令下迅速地把男人冒著煙的遺體送入黑色的袋子里,把它抬走。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監獄深處的停尸房里。一群假扮成獄卒的人走了進來。
"找到了,在這里。"貝迪維爾說:"沒事吧?該不會真的被電死了吧?"
"你給他吃的那顆糖是雷光石的結晶,可以吸收并儲存電流。如果他真有理解到你的意圖,在電刑前一刻有好好咬著那顆糖的話,雷光石應該能代替他的身體吸收電流,保住他的小命吧。"雪瑞查德道:"但他會不會永久地全身癱瘓,就很難說了。"
"至少不用死。"貝迪維爾用手指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能夠感覺到很微弱的氣流:"很好,把他帶走吧。我們還要去下一個地方呢。"
就這樣,男人的"遺體"被一群假扮的獄卒送上運輸遺體的車子,帶離了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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