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文D維克薩斯
第3章終焉之暴風雨九十三
二十分鐘之后。
"厲害啊,伊萊恩醫師。"從手術室里走出來之后,那名醫生對伊萊恩的態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沒想到腎臟可以用那么干脆利落的方式摘除,這真是神之手,神之手啊。"
"才、才沒有啦……"伊萊恩低聲說。
實際上他的左肩一直在疼,這影響到他做手術的集中力和精確度了。幸好手術的對象是一具冷冰冰的遺體。如果那是大活人的話,還真不知道會出什么亂子。
"不過那個熟練度真是可怕啊,簡直就像是在太平間解剖了好幾十年尸體的老法醫一樣。年輕人真的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嗎?你今年到底多大了,伊萊恩醫師?"對方又問。
"只是……習慣了。"伊萊恩隨口答道。
對方的猜測也并非完全有誤,當伊萊恩還是若弗里的時候,為了研究黑死病,他確實解剖過成千上萬的遺體。以至于現在的他看到死狀再怎么可怕的遺體,都已經能夠好不動容地去冷靜處理。相比起那些因為黑死病而慘死的人類遺體,他今天"拆解"的這名狼人少年的遺體甚至可以算是很完整的了。
而且伊萊恩的猜測沒有錯,他剛剛處理的那具遺體身上有大量傷痕,古老和新增的都有。那渾身毛發黑色的狼人少年應該就是[紅荊棘騎士團]的人,昨晚肯定也有參與過對抗海盜船隊的工作。可惜那名少年潛入船隊的行動失敗了,死在了海盜們的亂刀之下。身上的刀傷相當多,倒是沒有致命傷,死因是大量出血造成的過度虛弱,腦缺氧死亡。
盡管如此,法蘭西軍隊的某些人還是把這名狼人少年的遺體送到這種地方來處理,榨取這名曾經是奴隸的孩子的,最后一點剩余價值。其他有名分的軍人和騎士,在戰場上殉職會受到冊封,遺體會被妥善地安葬,家屬會得到撫恤金。他們的死亡是榮譽的死。而奴隸培養出來的炮灰,死去就是死去,沒人在乎也沒人知道,甚至連一個為他們立下的墓碑都不會有。他們的獻身被貶損得連半點價值都沒有。這樣還不夠,居然還要把這些奴隸的內臟給摘除,送到黑市去賣,讓奴隸們死無全尸。
……這也太慘了。
伊萊恩捏緊了拳頭。在這種地方對任何人發怒都無補于事。他忍住了。他也是個大人,該知道要察顏觀色,讀懂氣氛。
"像你這種程度的外科手術醫生可不多,在歐洲應該也是屈指可數的。"離開手術室后,波爾多醫師還在一直稱贊伊萊恩:"你這是要去哪里會診嗎?亦或是只是在旅行?"
"去格、格陵蘭。"伊萊恩想都沒想就回道,回答之后才覺得有點后悔,不過話已經說出口了,也懶得去修正。
"為什么是格陵蘭?那邊有誰要你幫他做手術嗎?大富翁,我猜?"
"差不多是、是這樣吧。"白獅人少年敷衍道。
"中午要來的那位也是有錢人?"
"不……那人的身、身份有點……復雜。總之請不要把這事說、說出去。"
要是讓人知道他伊萊恩給法蘭西紅荊棘騎士團的奴隸士兵做手術,恢復這些奴隸的人身自由,肯定會為他帶來巨大的麻煩吧。雖然他在這幾天之內就會離開法蘭西,法蘭西的人也干涉不到他伊萊恩了。
"也是,也是。"對方賠笑道:"這里發生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你可以相信我。我們在同一條船上呢,哈哈哈。"
鬼跟你在同一條船上。伊萊恩心里罵道。
"接下來你要到哪里去呢,伊萊恩醫師?找旅店嗎?"波爾多醫師又問:"要是找旅館的話,我推薦前方不遠東區濱海大道上是[長矛旅館]哦。床鋪干凈,準備的食物也很美味,而且墻夠厚,能夠阻擋奴隸市場那邊傳來的噪音。畢竟到了中午和傍晚時分,市集會非常吵鬧。"
"我、我會考慮下的。"伊萊恩說,從波爾多手中接過那個有冰袋和試管的小型冷藏箱子:"先把這、這個處理完再說。"
"要我幫忙嗎?"對方壞笑著問:"你這年紀……能順利弄出來嗎?"
"不、不用幫!能出來!"伊萊恩漲紅著臉答道,匆匆往洗手間里跑。
"前途無量呢,前途無量。"伊萊恩跑進洗手間之后,那名醫生轉頭看著奎格。
豹子聳了聳肩:"大少爺,很厲害的。"
"嗯……"醫生摸著下巴:"一想到那么厲害的人的孩子有可能是以奴隸身份出生,一生飽受苦難,就讓人心疼啊。"
"……厲不厲害,有關系?"奎格低聲問。
"你們獸人或許不在乎這個,但我們人類是相信的,優良的基因帶來的天賦,會一代一代地遺傳下去。父母是偉大的外科手術醫生,生下來的孩子也有很大的概率成為偉大的外科手術醫生吧。父母是偉大的魔術師,孩子也有同樣成為偉大魔術師的天賦。一般都是這樣。"
奎格于是不說話了。
龍生龍,鳳生鳳嗎。老生常談了。但事實到底是否真的如此?
"弄、弄好了。"伊萊恩帶著那個小型冷藏箱回來,紅著臉:"對不起,出、出了點意外,弄臟了地板……我試著擦過了,可,可還是……消毒下?"
"出意外是因為你手抖了,緊張?"對方尖刻地問道,好像這種事情經常會發生似的。
"試、試管太小……不夠裝……"白獅人少年的臉漲得更紅。
醫生于是爆發出一串干笑。
離開私人診所之后,伊萊恩果然按照那名醫生的建議,去找旅館落腳。他本來是不打算在蒙彼利埃久留的,但是考慮到肩膀上的詛咒在一點一點地削減他的體力,中午又得給那個狼人小鬼動手術,做完手術之后他可能就已經累得動不了了。這種時候還是有個地方落腳比較好。最好是能找到洗澡的地方,因為伊萊恩從昨天開始就沒洗過澡,身上又浸泡過海水、又出過汗,早就粘膩得難以承受了。要是眼下就有一個干凈的淡水池子,他說不定會瘋得不顧一切地跳進去泡一澡。
"啊,能看見。"在旅館落腳后,奎格從三樓旅館的房間的窗縫中往外看,遠遠看得見碼頭那邊林立的籠子裝奴隸們的籠子。
"別、別看。別開窗。"伊萊恩道:"看了也沒、沒好處。"
確實是沒好處。奎格多瞥了一眼,遠遠看到那些販奴商人正在用鞭子狠抽被綁吊在木架子上的獸人奴隸們,以"調教"那些不聽話的奴隸。他感到很不舒服,連忙把窗子關上。
"我去洗、洗個澡。"白獅人少年從行李里掏出換洗的衣服:"后院有洗、洗浴設備。你怎么辦?"
"一起洗?"奎格沒頭沒腦地說。
"誰、誰要和你一起洗!滾啦!"伊萊恩怒道。
"注意安全。"豹子于是說:"我放風。那孩子要來,要讓他找到。"
"說好了是中、中午,他沒這么快來的。"伊萊恩不以為然,"不過你喜歡就、就好。要么在屋頂上隨、隨便找個地方觀察,等他出現咯。"
"嗯。"云紋的豹子沒聽懂白獅人少年的諷刺,點頭道。居然還當真了。
伊萊恩搖了搖頭,用一種"你沒救了"的表情看著豹子,然后轉身走出房間。
旅店后院又一個很小的浴池一樣的設備,好歹是有墻和穹頂阻擋一下視線。而墻也只是隨便地把男用和女用的浴池分隔了一下。現在還是一大早,實際上沒有多少人入宿,更加沒幾個人會在這種時間跑到浴池來洗澡的。伊萊恩于是清洗完身體就舒舒服服地跳進池子里泡著,有種一個人包場了的暢快感覺。
當然,他也沒有松懈下來。戰術腰帶是防水設計,里面的納物口袋裝著他最重要的武器裝備,哪怕泡澡也不可能摘掉這腰帶。哪怕旅館有小偷出沒,除了放在一旁的換洗衣服之外,根本沒什么東西可以從伊萊恩這里偷走。
確實,沒有人能從他這里偷走東西,即使偷也沒什么可以損失的。
可是,那個聲音
啪!啪!啪!那是鞭子狠狠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響。奴隸販子在懲戒奴隸的聲響。聲音之響,即使隔了這么遠的距離,也能隱約聽見。
然而只有這個聲響,卻沒有悲鳴聲。一點悲鳴聲都沒有。那個皮鞭的抽打聲,只是單方面地在響。
被打的奴隸們連悲鳴都不曾發出,只是默默地承受著,這個世界的一切不公,苦難,以及惡意。
伊萊恩捏緊了拳頭。
人類真是扭曲與黑暗。僅僅是因為種族的不同,就去壓迫,就去利用,就去榨取。
他們有魔像,有機械,有各種先進的生產設備,實際上勞動力的不足早已不再是個問題。然而人類還是不斷把獸人們當做奴隸使喚。因為獸人是"劣等種族",因為他們比人類更卑賤,因為如果人類不這樣做的話,就無法感受到自己是更高高在上的存在。
簡而言之,他們只是在欺凌比自己弱小者,來獲得自己優于他人的、虛妄的快感。
然而更讓伊萊恩生氣的并不是這個。
他生氣,是因為那里沒有悲鳴。被虐待的奴隸們連哀號都已經不會發出。他們只是在默默承受著,被強行施與在他們身上的,不公的命運。麻木至此的人,無可救藥。所以不用費心去救了。
然而當有人大聲求救的時候,伊萊恩是否又有必要去幫忙?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在他們離船前的那一刻,那名紅狼人少年是那樣竭力地、不顧一切地向他求救。那種家伙,哪怕此時正被沉重的鐵鏈鎖住,身處于守備森嚴的鐵牢之中,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到這里來找伊萊恩,找尋屬于他的自由吧。
反正只要到了中午,一切就會見分曉。伊萊恩既希望那家伙能來,也希望那家伙不要來。
也就是在此時,有誰突然從外面沖了進來:"救我!幫我藏一下!"
小孩!還是人類的小孩!而且他全身破破爛爛的,身體上有無數被虐打而留下的新老傷痕,衣服更是破爛得如同布碎!
伊萊恩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小子已經一股腦跳進池子里,潛入水中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