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D維克薩斯: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貝迪維爾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漆黑的世界里。
眼前是一條蜿蜒、向遠處無限延伸的小路,在這個漆黑的世界里唯一能勉強看到的一條路。
為什么會有這么一條路,為什么貝迪維爾會出現在這里,他自己都沒有辦法解釋。
這里大概是伊萊恩的內心世界吧。通過咒術的干涉,再用[映奇寶珠]投影出來的世界。簡而言之,貝迪維爾正在窺探伊萊恩的內心,在窺看他的記憶。
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狼人青年卻有點見怪不怪了。映奇寶珠的效果總是不可控的,會和什么東西一起發生反應,出現什么古怪的現象,反而都在意料之內,一點都不稀奇。
外面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么,外面的世界和這里的世界時間是否以同一個速度在流動,貝迪維爾更是不知道。他在窺探伊萊恩的記憶的同時,被現實之中那個伊萊恩(貝塔)打死了,也是有可能的。但現在,既然一切都超出了他的可控范圍之外,他只能隨遇而安,繼續在這個漆黑的世界里探索了。
而且他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他在窺看伊萊恩的記憶的同時,伊萊恩也在窺看著他。真的伊萊恩肯定也在這個世界的深處,用某種形式知道并觀察著貝迪維爾的行動。
狼人青年往前邁出一步,小路一側開始出現了風景。
最初的風景是極其模糊的。一個嬰孩被他母親捧在懷里,遠遠看著一個男人出門。因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嬰孩甚至都看不清楚那個男人的臉。他只是知道,那個男人出門以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伊萊恩剛出生不久就沒有了爸爸。他是由他母親一手帶大的。
這個時候的伊萊恩居然是個人類。他是以人類的身份出生在世上的。
貝迪維爾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很多零碎的記憶開始浮現在小路兩側。當伊萊恩還是一個懵懂小兒時,他和他的母親生活就在一個狹小的屋子里。他母親幾乎沒有讓這孩子出過門,而且叮囑他不要在屋外玩耍。人們總是朝他這邊投來異樣的眼光,甚至朝他的家投來異樣的眼光,大概是因為他......長得特殊。
當時只是一個小孩的伊萊恩,自然是不可能知道這么多人情世故的。但別人歧視他們的那種目光,即使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的他,也能感受到。
為什么會被歧視?是因為他們的種族,還是因為他的長相、膚色?任何一個時代的人都有他們不講道理之處,到頭來只是找了個借口,多數群體欺負少數群體,強勢群體欺壓弱勢群體罷了。
盡管與世隔絕,還是個孩子的他依然活得快樂。他的母親很愛他,一陣天都陪著這孩子,教他讀書和畫畫,唱歌給他聽,在晚上她會拿著那些有著精美插圖的繪本,念故事哄他入睡。
世界仿佛只有他和他母親兩人。即使外面的世界投來再多的白眼,再多的歧視,只要他們不離開這個小屋子,人們的惡毒便傷害不到他們。
然而,紙終究是包不住火。那孩子甚至都還沒有到懂事的年紀,那個晚上,一群暴徒就沖入他那小小的家中。
為什么,明明只是想要平靜的生活,卻總是不能如愿?他們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卻只是因為血統的原因,就連低調地活著都不被允許嗎?
整個世界變得晦暗而幽深,那記憶的景象停留在他母親那張充滿悲傷的臉上。她把孩子藏在衣柜里,叮囑他一定要躲好,不管外面發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他就在漆黑的衣柜里躲了一夜,顫抖著,瑟縮著。但是他嚴格地按照他母親的要求去做,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無數次,當聽見外面人們狂奔的腳步時,他以為那群暴徒就要發現他了。他害怕地看著衣柜那道小小的縫隙,害怕它被誰打開,但又害怕它永遠不被打開。
第二天,當軍人們過來把衣柜打開,找到他的時候,孩子早已虛脫,精神衰弱得無法說話。
那之后過去了多久呢?景色一直在變化,他被送到了一個破舊的集中營里。軍隊在這里"保護"一切特殊族類的人群,但與其說是保護這群人,還不如說是關押著他們。孩子也被送到這里來,因為他和那些人是同一族的。從那個晚上起他就再也沒見過他母親,他在這個集中營里無依無靠,受盡欺凌。
餓。好餓。比他大的其他孩子聯群結黨,從他手上搶走集中營配給的糧食。甚至當他已經成功拿到了配給時,其他孩子仍然過來搶他的配給,把他打翻在地,強行搶走配給。大人們對此視若無睹,他們似乎默許了這種霸凌行為。因為那個孩子......他長得與眾不同。即使在他的同族人之中也與眾不同。而與眾不同的代價就是受到排擠。在這種黑暗的時月里,這些人只是找借口,把他們心中的黑暗發泄在一個孩子身上罷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伊萊恩餓得幾乎沒有力氣行動了。一個神秘人出現并丟給了他一把小刀,讓他用這武器來自衛。
他已經下定決心,當下一次領取糧食的時候就用這刀保護自己,不讓其他人搶走他的飯。可是......到頭來他沒有用上。
他用刀去割自己身上的肉,把自己的肉吃了下去。他瘋了。不對。他絕望歸絕望,但他很溫柔,寧愿傷害自己也不愿意傷害別人。所以他傷害自己,讓別人以為他是瘋子。
就在同一天,那個國家的軍人們過來掃蕩了集中營。他們把伊萊恩受傷的情形當做證據,證明被關押在集中營里的這個族群是"惡魔的種族",連同族的孩子都壓迫和傷害。而這惡魔的種族應該被肅清。
軍人們找到了借口,開始狂歡,大肆殺戮。整個集中營被血與火所濡染。而倒在地上的孩子,面前出現了之前那個神秘人。
美尼斯。
貝迪維爾停下了腳步,看著伊萊恩記憶中的畫面,驚訝得目瞪口呆:"為什么......是美尼斯?"
初代法老王美尼斯,花一生的時間去追尋永生。他追尋永生到最后直接失蹤了,現在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繼續存在著。貝迪維爾甚至都懷疑美尼斯擁有穿越時間的能力,能夠自由干涉每一個時代所發生的事情哪怕只是間接干涉。
"那么,選擇吧。你要跟我來嗎?"美尼斯問伊萊恩。
孩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伊萊恩的記憶在這里破損得非常嚴重,畫面都是帶著大量雪花的。
"有趣。"美尼斯把孩子抱起:"我馬上就要把你投入去進行改造了。然后你就會脫離[人]的行列,變為非人之物。你可能會死,也可能會徹底失去記憶和心智。在那之前,先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我并不是一個無情的人,我會把所有接受過實驗的人的名字都銘記起來的。這是我能為你們做到的,唯一一件事。"
然而月亮之子,依然保持沉默。
"不說嗎?真的好嗎?"美尼斯再次問道:"如果你真的在試驗中死去,便沒有人會再記得你哦?"
孩子沉默了很久。盡管名字已經毫無意義,盡管世界上會真正因為他的死而傷心的人,已經一個都沒有了。
"尚......"他想回答什么,但他這部分的記憶已經破損到無法看清楚的地步了。
尚......?
貝迪維爾很好奇伊萊恩原本的名字叫什么。但那已經永遠無法得知了。正如美尼斯所言,大概是因為某種身體改造而讓伊萊恩永久地失去了部分記憶,所以后面一大段的記憶全都是雪花,根本看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偶爾能看到一些隱約的影子,好像是美尼斯把伊萊恩帶到了某個實驗室里去,把某種藥劑注射入伊萊恩的身體里。
然后就是長時間的,連續而痛苦的尖叫。
但是伊萊恩從那種可怕的改造之中撐過來了。他活著,因此才有了那后面的記憶。
醒來之時,孩子已經身在一個研究所之中。
"改造十分成功,n373。"
美尼斯把伊萊恩從一個浸滿液體的容器里放出來,說了一大堆話。但當時伊萊恩應該沒有聽清楚,所以記憶十分模糊。
"......別在意。把這看作是一次重生好了。從原本那個已經被世界遺棄的你,重生成為完美生物n373。"他記得的只有美尼斯最后說的這句話。
完美生物......嗎。
貝迪維爾不禁納悶。他逐漸搞懂伊萊恩那個過分強大的自愈能力的來源了。一切都是美尼斯在背后搞鬼,把原本是人類的伊萊恩變成了白龍人,或者白熊人,或者其他別的什么。
美尼斯一直在追尋著永生,尋找永生的道路上自然少不了人體實驗品。所以他才會盯上伊萊恩的,伊萊恩似乎天生就是一個特殊的個體。美尼斯的永生實驗到底有沒有成功?這個伊萊恩,真的就是永生實驗制造出來的[完美生物]嗎?
貝迪維爾繼續沿著那條記憶的小路往前走,看到的是更多可怕的光景。美尼斯果然在用伊萊恩的身體在做各種人體實驗,他把伊萊恩的身體切得粉碎,用電擊,用火燒,用各種手段破壞著伊萊恩的身體。然而因為有著強大的自愈能力,伊萊恩并沒有死去。在實驗室里,他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他大概認為,自己的命是美尼斯救回來的,他就是美尼斯的財產了,不管被怎么對待都不能有怨言。畢竟,如果沒有美尼斯救他,他早就死了。現在這個狀態的他雖然痛苦,卻依然活著。
他活著,卻不知道為什么還要活著。總而言之只能繼續活下去,在他重新記起活著的目標之前,一直活下去。
少年在劇痛之中爬起來,低聲喘息著。實驗室外,有另一個孩子的身影在晃動。那孩子似乎也是實驗體,是因為好奇而過來偷看的。
"你在干什么,a07dd?"男人大聲斥責道:"這不是你來的地方,和別的實驗體接觸也是嚴禁事項!回到你的房間里去!"
那名渾身纏著帶血繃帶的孩子吐了吐舌頭,轉身溜了。伊萊恩看著那個溜走了的少年的身影,他知道這個研究所里不止他一個實驗體。
晚上,那個渾身纏著繃帶的少年偷偷溜到伊萊恩的房間里。
"嗨。"那孩子看起來全身都有很嚴重的外傷,應該很疼才對,但他很開朗:"就是你嗎,博士一直在念叨著的完美生物,n系列的最終實驗體,n373?"
"嗯......"伊萊恩怯怯地點了點頭。
實驗體之間的接觸原本是不被允許的。但實際上美尼斯對這一切管得很寬松,他們的房間也沒有上鎖。
"那么這里的研究應該很快就會完結吧。"對方說:"經歷了無數的犧牲,博士總算得償所愿了。然后就不會有更多的人犧牲了,這可是好事。"
"也不會有更、更多人被救起了。"伊萊恩卻說。他假定對方也是被美尼斯救回來并接受改造的孩子。
"你不可能救下世界上每一個個人。"那渾身綁著繃帶的孩子笑道:"不管怎樣,很高興認識你,伊倫(elen)。"
"伊、伊倫......?"
"總叫你n373你也不愿意,對吧?"對方指著伊萊恩手臂上的紋身,并拉著伊萊恩的手,把他的手抬了起來:"所以就換一個好聽的叫法,讓你這個無名氏有名字吧。n373,旋轉一百八十度之后,倒過來看就是伊倫。"
"我、我討厭這個叫法......"伊萊恩卻說:"好像小、小女孩的名字似的......"
"那就取它的諧音,我叫你伊萊恩(elyan)怎樣?"
少年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挑剔的,畢竟沒有名字的他有了一個名字。
"那么伊萊恩,"纏滿繃帶的少年挽起袖子,露出他手臂上的編號紋身,也舉起手臂讓編號倒過來看。
其上的紋身a07dd,倒過來看的時候就是......pplov?這或許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我是a系列的實驗體,a07dd。"那孩子說:"又或者你可以叫我做......帕帕洛夫?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同甘共苦的兄弟了。"
(帕帕洛夫......!?)
看到這里,貝迪維爾全身打了個激靈。
早在帕帕洛夫被送到貝迪維爾家中之前,那家伙就在美尼斯的研究所里認識了伊萊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