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文D維克薩斯分類:
黑暗。
越發深邃的黑暗。
隨著漩渦一起律動,幽邃黑暗之中空無一物,卻又像泥沼一樣粘稠,帶有讓人窒息的重壓,把少年壓得喘不過氣來。
它把它拖向更深的深淵之中,而在那里,只有罪孽在無盡沉淀。
人總是,被自己創造的深淵所吞噬。
一次又一次,無限地延續。少年在重壓之中無聲地嘶叫,求救,卻總是無法獲得救贖。
然后他沉淪,在黑暗的水底被壓扁。
"啊!"丹尼爾從床上蹦起,滿頭冷汗。
黃昏,靜謐,周圍飄蕩著晚飯的香氣。
少年這時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在自家的房間之中。
屋子雖然破舊,床雖然又硬又晃,好像隨時會散架,但這一切充滿著家的氣息。
方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個噩夢,延續了很久很久的噩夢,而丹尼爾這時候才醒過來,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過。
"唉,不用叫就知道醒來吃飯了嗎?"似乎聽見房間里的動靜,房外的一個人聲在說。
丹尼爾先是愣了一愣,然后他卻若無其事地歪了歪腦袋。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那是他母親的聲音。雖然一剎那之間他感覺到有點奇怪,但是細想之下,在自己家里聽到母親的聲音,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少年下了床,推門而出,發現晚飯已經準備好了。都是些粗劣食材制作而成的食物,但是每一樣飯菜都經他母親親手炮制,粗劣的食材最終變成了頗為美味的飯菜。略為清稀的野菜湯還是熱騰騰的,在夕陽的余暉之下有白色的蒸汽冉冉升起,讓人食指大動。
玉米羹,無酵餅,一小塊被切成三等分的水煮豬肉。今天的飯菜格外地豐富,至少對于丹尼爾家而言是如此。少年有點愕然,隨口問道:"好豐富的飯菜啊,爸爸今晚回來吃飯嗎?"
"是的。他好像升職了,薪水漲了一點,我就決定做一頓豐富的飯菜稿勞一下他。"丹尼爾的母親一邊把玉米羹分別倒進三個破碗中,一邊說道。她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別好。
少年沒有說話,而是滿心歡喜地坐下。飯菜的香氣讓他餓得肚子直打鼓,丹尼爾卻一心想等著父親的歸來,再一家人一起吃飯。
"我回來了。"略有點中年發福的騎士推開家里的破舊木門,走了進來。他一進屋子馬上就用力深深地嗅了一下:"哇哦,今晚的飯菜很有水平!我快等不及要先吃了。"
然后,騎士在他兒子身旁坐下,他的大手則用力在兒子的頭上揉了揉:"丹尼爾,你今天在見習騎士學校里有努力上課嗎?"
"當然有。"少年答道:"我會很努力的,一定會成為想爸爸你一樣偉大的騎士。"
"哈哈哈哈,我很期待。"騎士大笑道。
晚飯的時間過得飛快,一家人的用餐時間在飽足與談笑風生之中度過,少年心里趕到無比的平靜和幸福,仿佛這種幸福他已經好幾個輩子未曾感受過了。他和父母談笑風生的時候,眼角開始無緣無故地落下了眼淚。
"怎么了,丹尼爾?身體有哪里不舒服嗎?"看見兒子突然哭起來,他的父母親有點錯愕。
"不。唉真是奇怪,我到底怎么了呢?"少年尷尬地擦著眼淚,就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哭泣。
眼前的幸福不都是必然的事情嗎?這一切本來就是他的日常,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平民少年一直過著的,理所當然的生活吧?
然而為什么,他會突然覺得這種生活是種難以企及的莫大的幸福?為什么他突然會有如此之大的感觸?
他眼前的這些平淡無奇的生活,這種再普通不過的[日常],明明都是必然的,理所當然的。又有誰會對理所當然的事情感到恐懼,會突然害怕這一切可能會分崩離析?
"對不起,我想我只是突然犯傻了。我去洗手間洗一把臉。"少年從餐桌上站起。
"丹尼爾。"少年剛想離席,他的騎士父親卻說:"什么都不用怕,我的兒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我升了職,薪水會越來越多,騎士團也會把我安排到更為安全的地方去做一切文書工作,再也不用在外面巡邏。從今以后我們再也不用挨窮,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嗯。"少年輕聲答道,走進洗手間。
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在這里沒有悲傷,沒有禍事,有的只是屬于少年的,小小的幸福,平淡的日常。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會有偏差,而他可以永遠地活在這種小小的,平淡的幸福之中。
這就是他應有的日常。
晚飯過后,一家三口樂也融融地坐在沙發前看電視,一旁的暖爐透出火光,即使不開燈也足以把房間照亮。一切都是那么的寧靜,那么的理所當然,少年甚至感覺到時間似乎永遠凝滯在這一刻,而這一刻便是永恒。
好想讓這種日子,永遠地延續下去。少年心里默念道。再一次,他的眼角留下淚水。然而在這幽暗的房間之中,專注于電視屏幕上那些搞笑的電視節目里,只顧得咯咯地笑的他的父母,看不見少年在靜靜地哭泣。
少年卻隱約感覺到了,窗外黑暗之中的某個目光。
(他在看著。在偷偷地看著這一切。)
(在我們擁有稱為日常的平淡幸福之時,他在羨慕著。)
(而我們,卻什么都給不了他。)
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少年每一天都在平淡無奇的日子之中過得很幸福。雖然貧窮,但他們一家三口還不至于貧窮到揭不開鍋的地步。雖然忙碌,但是少年的父親總能抽出些許時間來陪伴家人。這一切或許不算太美好,卻也不至于艱困難熬。少年的心中最初涌起的那份莫名的悲傷與失落已經被淡忘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片寧靜。
然而他還是不時感覺到一個視線,有誰在暗處偷偷觀察著他的生活,看著他的一切,他那平淡幸福的日常。
那個視線到底是誰的視線?
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忘記了什么東西,某個重要的物事。但既然那物事是如此之重要,他又怎么會忘記了呢?
"丹尼爾?丹尼爾!"見少年陷入了沉思之中,少年的父親略帶不悅地把兒子喚回現實之中:"你在發什么愣?難得我向騎士團請到了一天的假期,為了陪你過生日,你難道打算這樣過一整天嗎?"
"對不起。"少年回過神來,伸手握緊了一下釣竿。沒錯,他正陪伴著父親在河邊釣魚。這個一個晴朗的假日,陽光普照空氣也清新開朗,正好適合川邊垂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丹尼爾。"父親看著自己的兒子,低聲說道:"那個視線又在困擾著你,對吧?"
"嗯……"少年含糊地回應道。
"那么,別讓它困擾你。"父親試圖開解少年:"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我們雖然還生活在貧民區,但我們的生活已經比平民區的大部分人都要好。在這種情況下,總會有些人,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你。他們嫉妒你,希望看到你失敗,希望看到你因為一些細小的事情而變得不幸。如果他們看到你再次從幸福之中墮入不幸的泥淖之中,他們的心理才會平衡,他們才會高興。因此他們會一直注視著你的,只是注視,卻什么都不敢做。
但是你知道嗎?沒關系,讓他們看個夠吧。有爸媽在,你絕對不會再次變得不幸。總有一天,我們會離開這個貧民區,去過些正常的簡單的生活。然后我們就能擺脫這一切,擺脫那些討厭的目光。"
"我不知道……"少年低聲嘀咕著。他的父親的話表面上聽起來正確無比。但是少年心里又隱約感覺到,那話好像有哪里不對。雖然他感覺到有哪里不對,卻又不知道到底具體是哪里不對,只好默默地點頭承認。
直到那個目光越發讓人在意。
少年繼續低頭垂釣,希望能夠釣到大魚,為今天的生日晚宴加菜。
直到那個目光不再僅僅是目光,而變成了言語。
[不要無視我。]
少年感覺到釣竿在動。
[看著我。]
那是輕微的抖動,不是來自魚兒的咬鉤動作,也不是來自水流的沖擊。它在憑空顫動著。
[聽我說話。好好聽著。]
就好像,有某個聽不見的聲音在周圍響起,顫動了空氣,顫動了水面。
[你不屬于這里。]
午后的太陽溫暖地曬著他的后背,少年卻倒抽了一口冷氣,仿佛想到了什么。
[救救我。救救你自己!]
"好像……"他猶豫著,最終還是開口了:"我好像聽見有誰在求救?"
[救救……這個世界!]
"求救?"少年的父親充滿疑惑地看著少年望過去的方向。
東邊天際的遠空上清澈無云,既聽不見戰亂的響動,也沒有硝煙。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緊急情況發生的樣子。
"但是我什么都沒聽見啊?你確定沒有聽錯嗎?"少年的父親問道。
"安全起見,還是……"少年卻懵懵懂懂地從坐著的河邊石頭上站起,打算過去查看究竟。
"別去。"少年的父親卻說,"那種可有可無的求救,別管就好了。說不定是誤報呢?而且那邊正好就是騎士團巡邏隊巡邏路線之一,巡邏隊每天大概是在這個時段就會經過那附近,有人求救的話交給他們就可以了。"
"可是"
父親心平氣和地勸道:"丹尼爾,這是你的生日,而我也是好不容易拿到的假期。我們就別為這種小事兒而打亂了原本的計劃,好嗎?"
少年皺了一下眉頭。雖然他父親的話說得很在理,但是在這一個瞬間,少年總算察覺到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