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是個很霸道的人,真性情之中又有幾分細膩,在政務上或許有幾分斤斤計較,可是平時的生活之中卻帶著幾分隨意。
比如這廝大剌剌的像土匪一般的敞開冕服,比如他可以和一個百戶坐在一起喝酒。
根據郝風樓的分析,這樣的人通常都屬于那種不拘小節,只要在原則問題上不得罪他,其他的事都不會計較的人,很好相處,不必膽戰心驚,只是若是觸及到了他的底線,比如方孝孺,這個家伙并不會介意殺你全家,順便再把你碎尸萬段。
郝風樓留了下來,緊接著便聽到外頭傳出腳步聲,朱棣一聽腳步,便哈哈大笑,起身迎過去,郝風樓也只好站起,跟著朱棣到了殿門前,隨后便看到了寧王朱權。
寧王朱權的膚色較為白皙,穿著一身蟒袍,顯得文質彬彬,舉手抬足都帶著幾分貴氣,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他應當三旬上下的光景,不過因為保養極好,讓人覺得還像個青年。
朱棣已經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朱權的胳膊,道:“皇弟來得正好,陪朕吃酒,朕有許多話要和你說。”
朱權笑吟吟地道:“陛下若有興致,臣弟自是奉陪到底。”
他不經意間看到了郝風樓,眼看一個低級武官站在這里,眉頭不由微微皺起,似乎覺得有幾分唐突。
朱棣叫人加了錦墩,依舊回原位坐下,朱權在朱棣左手間坐下,郝風樓站著,朱棣道:“郝愛卿也坐罷。”
朱權愕然了一下,見郝風樓坐下之后,目光掠過一絲厭惡之色,很明顯,以他自恃的身份,似乎并不太喜歡和郝風樓這樣的粗淺之人為伍。
其實這也很容易理解,堂堂親王,天潢貴胄,居然和一個百戶坐在一起,朱棣這個人生性隨意,可是朱權卻是不同,只是當著朱棣的面也不好發作而已。
朱棣和朱權說了幾句話,隨即看向郝風樓:“這位是郝風樓,如今在錦衣衛中當值。”
朱權沒有理會,只是借故垂頭喝酒。
這細微的動作已經表明了朱權的態度,朱棣只是莞爾,沒有太多理會。
片刻之后,朱棣的臉色嚴肅起來,道:“皇弟,南昌府那邊,朕已經下旨修建王府,為了你這王府,朕可是費了一番功夫,專門請了能工巧匠趕赴南昌,這王府占地可是不小啊。當年你隨朕起兵,咱們兄弟一起靖難,途中頗多艱險,如今大功告成,也該是享享福了。”
朱權與其說是跟著朱棣靖難,還不如說是被朱棣挾持。當年朱棣騎兵之前,曾到達寧王封地大寧脅迫朱權出兵相助,并許以攻下南京后與他分天下而治。可是現如今南京是拿下了,朱棣再不提什么共治天下的事,朱權也不敢去提,不過朱權希望回自己的藩地大寧去,可是朱棣卻是知道,大寧乃是邊鎮,若是讓朱權回大寧,以大寧衛的實力再加上曾經控制在朱權手里的朵顏三衛,朱權的實力可就不小了。再加上朱權進入南京之后頗為驕恣,所以這才有將朱權從河北徙遷至江西南昌,奪去他兵權的打算。
這樣做當然和你不道德,可是一旦涉及到到了兵權,朱棣就不是這么好說話了。只是畢竟朱權有大功,所以朱棣對他還是很禮遇的,對寧王遷徙南昌的事宜很是上心,不但撥了大量的田莊,還親自督建南昌的王府。
朱權的臉色卻是微微變了變,顯然他不想去南昌,畢竟在大寧的時候,他是土皇帝,手握兵權,可是到了南昌,這就真正成了籠中之鳥,朱權猶豫片刻,最后咬咬牙道:“陛下,臣弟習慣了大寧,若去南昌,只怕不妥。大寧雖是苦寒,可是臣弟在那兒生活了十幾年,已經不愿背井離鄉,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恩準臣弟就藩大寧。”
朱棣臉色如常,呵呵笑道:“大寧不是什么好地方,朕曉得你,你是舍不得故地啊,朕也一樣,朕有些時候也會想一想北平,可是人要往前看,你看,朕不是在南京好好的嘛,等你去了南昌,就曉得那里的好處了。”
朱權心里多半在罵朱棣生兒子沒屁眼,你當然覺得南京好,你丫來南京是做皇帝的,卻將他趕去南昌去。朱權道:“臣弟受不了南方的天氣,大寧那邊雖然寒冷……”
朱棣的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了,擺斷他:“你不必多言,此事已經定了。”
朱權卻是不肯,若是錯失了這最后一次的機會,以后休想再離開南昌一步了,于是正色道:“陛下從前曾許諾靖難之后與臣弟共治天下,臣弟不敢奢……”
朱棣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朱權此舉,不啻是揭他的傷疤,想借此來要挾,他目光略帶幾分冷漠地看向朱權,一動不動。
朱權倒是鐵了心,其實他不怕得罪朱棣,大不了,大家一拍兩散,莫非你還敢學建文,對自己下毒手不成?
“臣弟不敢奢望,因此臣弟只有這不情之請,還請陛下念臣弟靖難時尚有微末功勞……”
朱棣的臉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此時的他處在尤為尷尬的地位,他萬萬想不到,寧王借著酒勁竟然如此大膽。可是若是斥責,未免會顯得不近人情,只是要答應朱權,卻又完全違背了他的初衷。
“可笑!”
一個聲音傳來,打斷了朱權的‘胡言亂語’。
朱權循聲看去,卻見郝風樓帶著一副‘醉意’朝他冷笑。
朱權本就厭惡郝風樓,自恃身份,不愿和郝風樓這‘泥腿子’為伍,現在郝風樓突然跳出來,更增朱權厭惡,他輕蔑地看了郝風樓一眼道:“你說什么?”
郝風樓道:“卑下說的是可笑。”
朱權臉色陰沉地道:“可笑什么?”
郝風樓昂然道:“雷霆雨露,皆是圣恩,陛下體諒殿下,想讓殿下享享清福,可是殿下再三推辭,這是什么道理?莫非殿下不知道,君口一開,覆水難收嗎?”
朱權的眼中掠過了一絲殺機,眼前這個小小百戶顯然是在諷刺自己,如此大膽,實是罕見。他眼角的余光瞥了朱棣一眼,卻見朱棣宛如沒事人一般坐在一邊,朱權心里冷笑,卻是盡量語氣平淡地道:“你是誰?”
方才朱棣已經介紹過郝風樓,現在朱權又是問起,可見從一開始,朱權壓根就沒打算記住郝風樓是什么人。
郝風樓正色道:“卑下錦衣衛百戶郝風樓。”
朱權笑了:“孤王記住你了。”
陛下不做聲,朱權眼下也不好發作,被一個百戶罵他可笑,顯然不可能再糾纏下去,朱權沒好氣地對朱棣道:“陛下,臣弟不勝酒力,懇請陛下準臣弟告辭。”
朱棣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朱權,又看看郝風樓,淡淡地道:“唔,十六弟,你的酒量還是沒有長進,罷,下去吧,過幾日朕再召你說話。”
朱權恭恭敬敬地道:“臣弟遵旨。”說罷,狠狠地瞪了郝風樓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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