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陳阿牛走了出來,恭敬作揖。
岳子然心下卻有種不好的預感,直接問白讓:“老乞丐在這里面?”
“是。”白讓剛應了一聲,便見岳子然躍過眾人頭頂,進入了大殿。
大殿內的乞丐眾多,點著篝火,圍在一個老乞丐身邊。那老乞丐滿頭銀發,臉上被歲月刻下深刻印記的褶皺,像一道道年輪,述說著他的蒼老。此時,他的身上惡臭更甚,氣喘更是吁吁,隨時有斷掉的危險。
似乎冥冥之中,岳子然剛進入大殿,閉目的老乞丐便睜開了瞳孔散大的眼睛,將目光到了岳子然的身上。
“鐘安通。”岳子然輕聲說道。
“你識得我?”老乞丐含糊的問,目光卻盯在了岳子然那根打狗棒上。
二十多年,昔rì稚子的音容笑貌早已經改變,所以他并沒有認出岳子然。
“我是衡山,岳子然。”岳子然緩緩說道,眼圈變的微紅和溫熱。
老乞丐將死之人,早已將眾多事情拋開了,惟獨放不下岳子然這道心結,此時聽他所言,卻沒有表現出太過的激動,只是臉色變的紅潤了起來,甚至有了力氣將自己身子支撐著半坐。
“你來了。”老乞丐慈祥的看著岳子然,就像在人群苦苦搜尋良久卻找不到的故人,驀然回首時,在燈火闌珊出發現了他,沒有一絲意外,似乎本應該如此,只輕輕一句“你來了”便已經足夠。
雖然在白rì,他還曾對白讓感嘆這一輩子或許再也見不到那個讓他頗為牽掛的孩子了。
岳子然點點頭,想要流淚,卻讓心更加難受。在來到這個世界后,沒過幾rì他便經過了家破人亡的慘劇,是在老乞丐的庇護下,他才得以成長,度過雖有成rén思維但對任何事情都反抗不得的嬰兒時期。
所以在沒見面之前,他的身影在岳子然的腦海中都是高大的,即使岳子然的武學造詣早比老乞丐強過不知多少,但唯有那道身影才會給予他安全感。
只是沒想到,再見面時,他已經蒼老如斯。
“對不起,我來遲了。”岳子然蹲下身子,握住老乞丐干枯的左手。
“來了就好,什么時候都不算晚。”老乞丐面帶微笑,將快要到來的死亡毫不放在心上,只是說道:“你的仇報了沒有?”
岳子然搖搖頭,卻說道:“快了。”
老乞丐點點頭,看見了他手中的打狗棒,伸手撫摸了一下,輕聲說道:“萬事皆有因果。當年我在快要餓死時,因你滿月而獲得了你母親的施舍。不幾rì卻又是我保存了岳家的最后血脈,所以說該還的總要還的,你天縱之才并非凡人,切莫因為仇恨而蒙蔽了雙眼。”
岳子然點點頭,哽咽的說道:“我知曉了。”
老乞丐又指著大殿內外的乞丐,說道:“做了一輩子乞丐,雖然受多了白眼譏諷,但也多了許多兄弟,這房中的這些無論年幼老少,都是老乞丐至交好友,你以后一定要對他們多加照拂才是。”
“不錯。”岳子然點頭。
“好。”老乞丐笑了,問:“你是七公的徒弟?”
“是。”
“好,好,好。”老乞丐連道三聲好,“這是我代你父母贊你的。”又指了指岳子然手中的打狗棒,說道:“你未來既然要做丐幫幫主,便定要如洪幫主那般,萬不可將丐幫的基業毀在你的手中。”
“明白。”
“那就好。”老乞丐含笑,指著隨后進來,蹲在岳子然身旁的黃蓉問:“這丫頭是?”
岳子然將黃蓉拉過來,讓老人放心的說道:“未過門的妻子。”
“好。”老乞丐頗感欣慰,咳嗽幾聲說道:“看到你萬事妥當,我去了也心安啦。”說完便將岳子然與黃蓉的手放在一起,拍了拍,看著兩人,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最后安詳的閉上了雙眼。
整個大殿都是一靜,老少皆有的群丐站立,望著老乞丐的遺容,不曾過發出一絲聲響,以便讓他走的安寧。
直到一刻鐘之后,站在前列的一個老乞丐才輕輕的用手中竹棒敲擊地面,奏出一種類似于蓮花落的旋律,嘴唇張開,一種空靈、穿透、悲涼的歌聲在眾人耳邊縈繞,直至上揚到天空中。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緊接著其他乞丐又拄杖點地,清唱起來。
丐幫弟子窮苦一生,多信仰佛教,認為來到世上的這一趟遭罪是一種修行,而死亡是一種解脫,“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碩果累累的果實卻都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家鄉不在這個世上,而在死亡的另一端。
所以丐幫弟子死后又要即刻火葬,以讓死者不帶走一絲羈絆,早rì回歸故鄉。
柴堆早有人在院子里備好,岳子然抱起老乞丐輕的不能再輕的身子,輕輕放上去,接過丐幫弟子遞過來的濁酒,痛飲一口,而后圍繞著柴堆輕輕澆了上去,讓老乞丐尸身充滿酒香。
做完這一切之后,岳子然舉起火把,親手點燃。柴堆上早已經澆上了油脂,遇火便染,將破廟的院落、窗欄、舊瓦、蒿草照的通亮。
“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言歸,復我邦族。此邦之人,不可與明。言旋言歸,復我諸兄。此邦之人,不可與處。言旋言歸,復我諸父……”領唱的乞丐換了一首曲子,眾丐齊齊打著拍子,古樸凄涼,天地同悲。
曾經與老乞丐一起生活的場景一一在腦海中閃現,曾偷富貴人家的雞,曾用石頭砸追了他們三條街的惡狗,曾被小二欺凌,也曾捉到一條蛇,用破瓦罐熬煮三天,而感覺那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人生白駒過隙,驀然回首才發現,最困苦的時候卻也是最幸福的時候。
“把骨灰收好后給我。”岳子然眼睛望著前方發怔,神情悲慟,“我要將他灑到太湖,那里是他的家鄉。還要把衣冠給我,在衡山留一座衣冠冢吧,和我父母一樣。”
“人活一世,總要留下一些東西,讓人記住,知道他曾經來過。”
“要明白,遺忘是最大的背叛。”
說罷,岳子然便領著一行人出了破廟,極目之處蒼穹泛白,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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