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田寨村西頭,有一戶四方院子,座北朝南三間用土坯和磚頭壘成的正房,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冰火中文binhuo.院子里雖是黃土地,卻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只褪了毛的老狗在院子里走來走去。
此時三間正屋里,坐著幾個上了年紀的人。他們坐在小馬扎和用草繩編成的草墩上,手指里夾著兩毛錢一盒的金鐘煙。
“二叔,您喝水。”一個頭蒼白的女人拿著一個斑斑駁駁的托盤走了進來,將盤子里幾個粗瓷大碗小心地放在小桌上。
這張小桌很結實,只不過看造型應該也是有些年頭的東西。
坐在上,臉上已經被歲月磨礪得充滿了溝壑的老者擺了擺手道:“喜貴媳婦,你就別忙了,俺們說會話就走了。”
女人沒有吭聲,只是笑了笑。不過從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并不想離開這間屋子,但是最終,還是拿著托盤,朝默默抽煙的老頭子看了一眼,默默地朝門外走去。
剛才說話的老者端起糖水喝了一口,然后用手摸了一下沾了點水的胡須道:“喜貴,俺們這次過來,主要是為了家興做個見證,他想和你說說兩家的事情。”
被稱為喜貴的男人穿著一個黑棉襖,幾塊補丁雖然經過巧手縫制,但是依舊遮擋不住。他將手中的煙卷狠狠的抽了一口,然后咳嗽了一聲道:“家興哥,有啥事你說!”
聽這個稱呼,這個家興哥的男子應該比叫做喜貴的男子要大,但是看兩個人的模樣,哪個喜貴才應該是哥。雖然是農村人,但是田家興的臉上并沒有太多的風霜,白白胖胖的臉,頭梳得一絲不茍,很是給人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他從自己那藍色的鴨絨襖里掏出來一盒兩塊錢的彩蝶煙,給四周散了散這才道:“喜貴,我原打算自己過來跟你說的,但是想了想,又覺得涉及到孩子的終身大事,還是勞煩幾個長輩一起過來了。”
說到孩子兩個字,程喜貴的嘴角下意識的抽搐了一下。田家興帶著家族長來家里找他,這架勢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啊。
將手里的金鐘煙用力的捏了一下,那滾燙的煙灰燒在他充滿了厚繭的手掌上,竟毫無知覺。
“喜貴老弟,咱兩家的關系從老輩兒起都不錯,杰國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心地善良,肯吃苦,能干活,不錯,我也喜歡。”田家興說到這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他和田畫這丫頭,也是一塊長大的,如果兩個孩子能在一起,我也挺高興。”
程喜貴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于大兒子的事情,他都快艸碎心了,整宿整宿的睡不著,最后得出的結論:倆孩子是不可能的。
不說人家田畫現在已經是鄉里的正式教師了,單說他爹田家興這一關,都不好過。程喜貴和田家興一起長大,對于田家興的為人,他太了解了。田家興從小就長了一對勢利眼,心眼多得像馬蜂窩似的,自己家里的情況在全村倒著數,他怎么舍得將閨女嫁過來呢?
心中遲疑了一下,程喜貴正覺得這不可思議的時候,田家興又話了:“喜貴老弟,對于小畫的將來,我是想好了的,前兩天我去縣城找了一下大哥,他已經把事情給辦妥了,過了年,畫兒就到縣城里去當老師了!”
“縣城不比咱們鄉里,有教室可以住。兩個孩子要真是結婚了,也不能沒有地方住,我前兩天去縣城看了看,有一塊地不錯,半畝多起個院子挺好。我已經和人家談好了價錢,也把地錢拿了出來,您看這房子是不是……”
田家興欲言又止,但是這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你兒子想要娶我女兒,就在縣城起一棟房子,我已經把地皮都買好了!
程喜貴仰頭看看自家堂屋灰突突的屋頂,心里有些難過。這三間屋是他二十年前剛結婚的時候起的,現在已經是四處進風漏雨了,哪里還有能力在縣城起房子呢?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喜貴啊,家興這個提議不錯,我覺得要是讓倆孩子以后在縣城過蠻好。”被稱為二叔的人捋了捋胡子,笑呵呵的說道。
程喜貴沒有吭聲,只是將手中的金鐘煙又散了一圈。屋子里的幾個人,開始討論在縣城蓋一套院子需要多少錢,更有人對田畫能進縣里的學校出了嘖嘖的感慨聲。
田家興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話也說得心平氣和,這種恭維話他聽得太多了,對眾人笑笑,輕描淡寫的說道:“咱田畫閨女的課教的好,再加上有她大伯引薦,事情就辦成了。”
雖然他說的云淡風輕,但是對于小村里面的人來說,卻是一件天大的事情。那二叔就呵呵笑著道:“你大哥可是咱村里出去的金鳳凰,在縣里當局長,那和鄉長一樣的大人物。”
“哈哈哈,二叔,我大哥聽到您表揚他,肯定會很高興的……”
談論聲中,眾人隨著田家興離開了程家。田家興這次過來,本來就沒想讓程喜貴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他這次來程家,主要目的就是讓程家知道一下,什么叫知難而退。
你兒子喜歡我姑娘?好嘛,看在我們是老鄰居的份上,同意這樁婚事,可是我女兒要在縣里教書,要有房子住。我已經將地皮買好了,你就把房子蓋起來吧。
蓋不起來,那你還有什么臉面讓你兒子纏著我女兒?你老程家當著這么多父老鄉親,還要不要臉。
對于這個主意,田家興也是黔驢技窮的無奈之舉,他知道女兒的犟脾氣,多少道理都白講,唯一的辦法,就是從程家這里打開突破口。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倆孩子走不到一塊,不是我田家興下眼皮腫,而是你程家沒這個能力!他相信,依照程喜貴寧折不彎的姓格,一定會逼著兒子跟自己的女兒斷了。
程杰國這小子還算不錯,但是他再不錯,也是一個泥腿子,大家都說養女盼高門,程家小子他能配得上自己上了大學吃了公家飯的女兒嗎?這簡直是要我的命喲!
“喜貴哥,這事啊你還是勸勸杰國吧!田家興哪里是來說兒女的親事,他這分明是告訴咱,咱家不配娶他女兒喲。我在縣里干過活,起一棟房,最少也得兩萬塊錢呢。”和程喜貴關系不錯的堂兄弟程喜掐著煙卷,沉聲的說道。
程喜貴點了點頭道:“喜,這個我知道。”
“那個俺媳婦表哥家的二丫頭長得不錯,做的一手好針線活,人品也挺好,上次來俺家的時候見過杰國,對杰國也挺有意思,這次過年的時候,我讓你弟妹探探那邊的口氣。要是沒什么問題,咱就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了!”
程喜的建議,讓程喜貴一陣的沉默。兩個人只顧埋頭抽煙,屋里一會兒就煙霧繚繞了。程喜貴把一根煙抽完,狠狠的踩在腳底,揉搓了一下:“那就麻煩喜兄弟啦!”
程杰國回到家里的時候,家里的煙味還沒有散。程杰國看著悶頭吸煙的父親,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爹,他們來啥事?”
“沒啥事。”老兩口的核桃皮皺臉立刻平靜如初了,老漢對老婆使了個眼色:“老婆子把前天買的大腸切一盤,我和杰國喝兩盅。”
老婆任改妮看了看老漢,嘴張了幾下,又咽下了。她用她那愛得過份的感情,心疼的看了自家娃娃一眼,把放在桌上的老咸菜端下去,開始張羅著給兒子炒雞蛋。
程喜貴從柜子里拿出來一壺酒道:“咱爺倆兒嘗嘗這酒怎么樣。”
血轟的一下沖上了程杰國的頭,他吃驚地看著他爹,立刻感到手足無措,感到胸口被人揪了一下的疼,身上的肌肉緊縮起來,四肢變得麻木而僵硬。
程喜貴端起面前的小碗,咕咕嘟嘟的將碗里面的酒喝了下去。
程杰國看著父親的動作,也端起酒碗,將碗里的酒咕咕嘟嘟喝了下去。
父子兩人就這樣相對喝酒,只是十幾分鐘的時間,一壺酒就下去三分之一了。盛在盤子里的菜,誰也沒有動一筷子。
將碗里面最后一滴酒喝完,程喜貴道:“兒啊,爹跟你說句老俗話,量體裁衣,看鍋下飯,爹知道你心里委屈。那啥,我讓你喜叔給你尋了門親事,以后咱踏踏實實過曰子,當農民就當農民,天下農民一茬人哩!”
程杰國哆嗦著嘴唇點頭道:“爹,我知道啦!”
“爸,俺哥喜歡的是田畫姐,你不能強制俺哥呀……”小鈴鐺從門外進來了。
“你爹沒那本事!”程喜貴揚起手,但是沒有落下去。小鈴鐺的眼里噙了淚珠。
程杰民雙腿酸軟的回到屋里,摸到口袋里的小收音機,想到那女子伏在他胸前親切而委屈的啜泣,他的心像針扎一樣刺疼,疼得萬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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