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清悅的笑聲從頭頂上傳來,沈卿抬頭一看,卻見一身著黑衫的男子正歪著身子側坐在房梁之上。
他坐的位置非常巧妙,你看得見他的人,卻始終看不清他的臉。那張臉被隱藏在屋梁的暗影里,只能望見下頜高傲揚起的一抹漂亮的弧。修長的雙腿隨意地一伸一屈,優雅如曲線完美的烏木豎琴。伴著他的動作,銀絲繡花的衣擺松松垮垮地垂落下來,飄逸似繚繞黛山的輕薄嵐煙。
這一舉手一投足透著淡淡魅惑的慵懶,讓人一眼驚艷,平白生出月下觀美之感,好似只看那優美身影亦可想象玉顏俊容。若不是時間地點不對,沈卿也許會贊一句美,而此時這位突兀出現的梁上君子帶給她的不是驚艷而是驚嚇。
沈卿站得筆直,壓下心中的慌亂,目光直直地迎上那黑衣男子,她的鎮定自若倒引得那男子暗暗稱奇,口中還發出一聲輕“咦”。
越看似美麗無害的東西,越發危險萬分。沈卿暗想,他是幾時進來的?自己雖不會武,但天生五感敏銳,竟然絲毫沒有發現有人潛入房中,只能說明此人是位真正的高手,難道是那夜算計自己之人?
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先走一步,才能知道后續如何發展。
“可惜可惜……”就在兩人僵持對視之時,沈卿忽然嘖嘖嘆氣。
“可惜什么?”男子的聲線清亮悅耳,尾音帶著柔軟的磁性,煞是好聽。
沈卿微笑,“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男子一愣,隨即一個旋身,轉瞬悄無聲息地落到了沈卿對面。
沈卿終于看清了男子的臉。
他的臉上覆著半張暗金色面具,上面盤踞著形態詭異的折枝花紋,黑白雙色寶石勾勒出華麗精致的眼線中透出一雙藍黑色瞳眸,沉若深海。只是這凝視一瞬,她頓覺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暗沉深邃的漩渦之中。
再回神時,那種奇異的感覺消失了,沈卿不自覺地錯開眼。
男子抬手摩挲下頜,唇角噙笑,“卿本佳人,奈何易裝?”
沈卿自認為易容術高超,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卻不想竟被這陌生男子一眼識破,心頭大震,恍惚一刻臉上又恢復了溫文可親的笑容,“陋室一間,片瓦遮頭,木板為床,梁上君能光臨寒舍,敝人真是受寵若驚,就不知閣下前來所為何事?”
男子眸中瞬光一閃,唇角笑意更盛,低頭靠近沈卿,“有些意思……嗯,若我說為你而來呢?”
冰冷的面具貼著臉掠過,沈卿能清楚地感覺到上面散發的陣陣寒意,偏偏他的唇剛剛好停在了她的耳畔,一開一合吐出氣息與那涼意對比便愈顯熾熱,直熏得那玉珠似的耳垂泛起淡淡的薄紅。
沈卿警惕地退開一步,“哦?尋我何事?”
男子沒有回答,轉身從桌上拿起剛剛送來的匕首,摩挲著刀柄,仿佛他手中握著的是自己的心愛之物,“上窮碧落下黃泉……果然名不虛傳!”
沈卿心中一動,急急開口,“你如何會知道它的名字?”沈家的人只知這匕首是娘親遺物,卻從不知它的名字,而這人一出口便道出它名字的由來,定也清楚它的來歷。娘親說過,黃泉碧落本是一對,只可惜她有生之年再無法得見。至于這匕首的來歷,娘親卻只字未提,她卻一直很好奇,查遍書閣的書也沒找到有關記載。
男子把玩了兩下黃泉,沉聲問道:“你可知天極?”
沈卿答:“現今的七國上古原本一體,稱天極。”
男子點點頭,“據傳天極開國帝后定情信物乃是一對絕世名器,白匕碧落,黑匕黃泉。自七國分裂之后,這一對匕首便下落不明。有人說其中隱藏著天極皇族的秘密,有人說事關天極寶藏,可是從來沒有得到證實,久而久之,這匕首自然就成了傳說中的東西,更有甚者稱得之可得天下……”
他將手中的黃泉遞給沈卿,沈卿接過匕首,緊緊地握在手心中,“對我來說,它只是娘親珍視的東西,是娘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
男子道:“豈知空穴不來風,即便傳說久遠,依舊有人會信以為真。”
“世人重權逐利,何況是以天下為誘餌,即便是虛妄傳言,也會有人為之一搏。不過,若一雙匕首便能得天下,天極為何沒落,諸國為何崛起?”沈卿輕笑,笑聲中似帶著一絲輕嗤,一絲嘲諷,轉而又對黑衣男子拱手道謝,“閣下提醒,卿在此謝過。”
男子微詫,笑問:“哦?看你不是個糊涂人,難道不懷疑我別有用心?”
“若閣下想取走黃泉,輕而易舉,何故與我廢話良久?”雖不知面具男的真實用意,但沈卿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沒有殺氣,話語間多是在提醒,亦并無惡意。
男子看著沈卿沉默了一刻,正想張口說什么,突然微微側頭看向窗外,“黃泉你且收好,莫再讓外人瞧見。”
不待沈卿反應,男子便縱身從窗口掠出,留下一句“有緣再見”,便如一陣清風來去無蹤。
不到一刻,沈卿便聽到門外王嬤嬤報了一聲,“七少爺,五少爺來了。”
“快請!”沈卿將黃泉收好,打開了房門,就看到一幅碧青色的衣角,顏色澄凈如雨后如洗的天幕。
她一抬頭,他的左手剛好就停在她臉旁,依舊保持著推門的姿勢。隨著他手腕一翻,沈卿感覺鬢角凌亂的發絲微動,轉瞬便被勾到了耳后,“身子不好,莫要亂走動,仔細傷口。”
輕慢舒緩地收手撥發,一氣呵成的動作快得讓人以為那片刻溫柔只是錯覺。
沈卿微怔,隨即笑迎道:“五哥,你怎么得空過來了?”
沈瑜背過雙手,目光落在了她受傷的左臂,“出府辦事回來,順便過來看看你,今日感覺如何?”
沈卿將沈瑜讓進屋里,“用了藥已經好了些,在床上躺乏了,剛才正好管家過來就起了身。”
“嗯,這院子你和姨娘住了好些年了。”沈瑜淡淡得掃了眼屋內陳設,“趁你養傷,不若先搬去我那里,讓人把這院子修整修整。”
沈卿抬眼望向沈瑜,“管家剛才來也提了此事,下晌我就搬去曉風園暫住。”
沈瑜冷著臉,“你還是搬去我那里好了。待會兒我會與父親說,這段時日你隨我同住,我也懂些醫術,就近照料方便些。”
沈卿望著沈瑜嚴肅的臉,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那個安靜平和的男孩,她記不得他的面容,可是她記得他拉著自己的手,倔強地將糕點塞進她的手里,不容拒絕,卻異常溫暖。
他的心思,她懂,他在用他的方式,保護她。
縱使心中有千言萬語,她此刻卻說不出來,壓下眼中涌出的酸澀之意,“這點小事就無需勞煩父親了,我能應付得來。五哥,你不必擔心。”
沈瑜不同意,“不妥,你……”
沈卿打斷了沈瑜的話,“五哥,你不能一輩子護在我面前,以后的路要靠我自己走。”
她低頭垂眸,翻卷的睫毛盛著點點瑩潤的碎光。沈瑜靜靜地看著,子夜般黑眸深處氤氳些許凌亂難懂的情緒,“未名居旁空著一處院子,你搬去那里,若有事,派人尋我方便些。”
微涼的掌心撫過頭頂一觸即離,碧青色的衣角滑出了視線。
沈卿還沒來得及回答,抬頭卻再看不到沈瑜,恍惚間似聽見一聲呢喃,“但愿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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