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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在伯格斯統還是年幼的孩子的時候,因為家里太窮,被父母賣給了漁夫,從此每天伴著大海過日子。漸漸地,他已經記不清父母的長相,對他來說,只要有師傅就足夠了。伯格斯統的師傅,也就是買下他的漁夫,是當地身手最好的漁人。他手把手地教會了伯格斯統架船、拉帆、捕魚、烹飪這些維持生活的技能。當時師傅的名聲開始逐漸被弟子取代時,伯格斯統不再滿足于出海捕魚這件事了。他認識到大海并不是只有眼前的波羅的海而已,而世界上的國家也不僅僅只有瑞典一個,他希望能到遼闊的海洋上去。
然而就在功勛累積到最高峰的時候,這位提督突然退出海軍,隱居起來。沒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軍部的竭力挽留也沒用。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至今還有眾多的仰慕者前去登門求教或者請他出山,無一例外全都被拒絕了。
格爾哈特說道:“既然知道為什么還不走?”
回答他的只有緊閉的大門。
一看到男子,伯格斯統就確定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現在應該是早上五點左右,在這種時候起床是軍人才會養成的習慣。男子雖然穿著便服,但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深深印刻著“軍人”兩個字。盡管這里遠離海邊,但伯格斯統卻嗅到了潮水味。這個男人的靈魂已經不再屬于他自己,而是海洋;血管里流的也不再是血,而是海水。他從骨子里就已經成為大海的俘虜,注定是生活在海上的人。伯格斯統從沒在別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海的氣息。
從他的背后傳來了沙啞的聲音:“可以告訴我您離開海軍的理由嗎?”
眼前的門第一次被打開了,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站在門口。
他當上艦長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德國的漢堡去拜訪一個人。
不斷地立功、升職,到二十二歲時已經是準將,并且成為軍艦維斯泰洛斯號的艦長。維斯泰洛斯號是兵工廠剛完成的巡洋艦,幾乎融合了當時瑞典國內的所有最新技術。為了表彰伯格斯統在一個月前的戰斗中頑強地抵抗,使敵方戰線崩潰,使瑞典海軍最終取得勝利,特意將維斯泰洛斯號贈給他。
這一次連回應的聲音也沒有了。
伯格斯統以前也曾想過,格爾哈特提督為什么會突然辭去職務甚至退役,直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到底是為了什么原因,竟會讓這個男人離開大海。如果能夠知道原因,或許就能夠說服他。但是這個男人顯然是不會主動把自己的事告訴別人的。而且就算自己猜到了,對方也不見得會承認。
格爾哈特閉上眼睛說道:“這和你沒有關系。”
話還沒說完,已經被伯格斯統打斷了:“可是您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大海。不是嗎?”
抱著許勝不許敗的信念,伯格斯統敲響了格爾哈特提督家的大門。他所站的木制樓梯已經被磨得很光,當中要比兩邊稍稍凹陷一點,顯然是有無數只腳曾經踏過這里。
這樣的人每增加一個,格爾哈特對自己的責難就多了一分。結果一整天,伯格斯統是不用說了,連格爾哈特也沒能好好過。
門沒有開,只從門里傳來了低沉的聲音:“我不見客。請回吧。”
伯格斯統注意到格爾哈特手里拿的東西,不由得笑了,他說道:“因為您看起來好像是想讓我留下來的樣子。”
然而在成為艦長之后,所得到的任務充其量不過是巡邏、考察、警戒和護衛,完全沒有讓他發揮才能的地方。伯格斯統并沒有失望,他一面召集人才,一面耐心等地待機會。
在伯格斯統十五歲的那年秋天,師傅帶著他和許多漁夫一起前往更北方的地方捕鯨魚。因為附近的魚群已經不能夠維持漁夫們的生活了,他們不得不冒著危險去遙遠的北方尋找生機。那是伯格斯統第一次見識到故鄉以外的海,第一次體會到北極的寒冷,第一次看到鯨魚,也是最后一次和師傅說話。
伯格斯統剛參加海軍時還只是個二等兵,每天在甲板上做雜事。不過很快,他跟隨師傅學得的本事就漸漸顯lou出來。波羅的海的水域情況,沒人比他知道得更清楚了。曾經極力要求艦長避開前方開闊的航道而選擇滿是礁石的危險水路,不被批準就強行奪過了舵的駕駛權,用匕首威脅著不讓人kao近,硬是在礁石群中將艦艇平安地駛了過去,得以躲過開闊航道下暗藏的獠牙。被禁閉三天后,再次回到艦上時已是下士官的身份了,同時成為艦上的副舵手。
這一天直到晚上,格爾哈特也沒有再lou臉。他知道外面的年輕人還沒走,以前也有過像他一樣特別固執的人,不過到了第三天就差不多放棄了。所以當第三天早晨他發現年輕人還留在原地時,不由得自己都佩服起來。
但是每當看到有人誠懇地前來請求時,格爾哈特就會想起以前的事,而自我厭惡起來。
“是因為說不出口嗎?”伯格斯統尖銳的問題一下子又讓他睜大眼睛。
“對不起,我在這兒打擾您了。”伯格斯統說道。三天沒有喝水,聲音變得極其沙啞。
到了晚上,伯格斯統還是沒有離去,只是實在是累得連眼睛也睜不開了。但是他一聽到輕微的開門聲,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整整一天,伯格斯統都在努力地調動他的腦細胞,反倒也不覺得餓了。
捕鯨船被困了十余天,已辯不清自己身在哪里,糧食和水也快見底了。這時候,鯨魚出現了,是體型巨大的抹香鯨。大半的漁夫都出動了,頂著狂風,搭載著小船,高舉著魚叉,沖向了鯨魚。不知是天氣的關系,還是鯨魚心情不好,它非但沒有逃跑,反而朝小船撞去。小船轉眼就被撞得粉碎,船上的人掉進大海后就沒有再浮出水面。鯨魚似乎還沒有消除它的怒氣,又朝捕鯨船撞去,一次又一次,直到船身裂開了一道口,海水蜂擁而入,船漸漸地下沉,鯨魚也帶著半身的傷消失了。
外面的年輕人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好好休息一下了,滿臉的倦容,布滿血絲的雙眼,還有深深的黑眼圈,只有身體還在勉強支撐著,即使如此,他也沒有離開。他是那樣地相信自己,深信自己一定會帶給他希望。格爾哈特的心里仿佛被針刺到一樣抽痛著。這么好的年輕人卻為了自己弄得如此狼狽,而自己根本就不值得對方如此期待。
在伯格斯統參加海軍的時候,格爾哈特※#8226;阿迪肯的名字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北海。原本北海一帶群居著許多海盜,見船就搶,猖獗至極。作為德國海軍提督的格爾哈特接受了剿滅海盜的任務。他曾在一天時間里連續擊潰數十艘海盜船,嚇得其余的海盜有整整一個月沒敢出現。以后,海盜們只要遠遠望見格爾哈特提督的艦隊,立刻就掉頭以最大速度逃跑,交手這種事根本想都不敢想。更多的海盜則是連逃跑的勇氣也沒有了,反正被追上也是遲早的事,不如先投降罪名還比較輕。瑞典海軍甚至用格爾哈特的戰例來當作海戰的講義。
伯格斯統說道:“我是赫德拉姆※#8226;約阿其姆※#8226;伯格斯統,是專程來求見您的。在見到您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格爾哈特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伯格斯統面前,那是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一杯水、面包、黃油、雞蛋還有蘋果。“吃完了有力氣就走吧。”說完他又轉身離開。
清晨的一絲的陽光射到了伯格斯統身上,他的姿勢和昨天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只是臉色差了點。
伯格斯統只是輕輕地說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罪。我只知道我需要你的幫助,即使你自認為有罪也一樣需要。”他沒有大吼大叫的力氣了,只能眼看著格爾哈特消失在門里。
救起伯格斯統的是瑞典皇家海軍的巡邏艦,因為發現了一只半邊身子是血的鯨魚而一路尋了過去,結果發現一個少年趴在木板上漂浮在海水中。除此之外,沒有看見一個人,只有船的殘骸。
男人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道:“你已經見到我了。在這里呆了一天一夜已經足夠證明你的誠意了,不過我實在沒什么本事幫你,你還是走吧。”
格爾哈特第二次出現在了伯格斯統面前,這恐怕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格爾哈特想走到遠離伯格斯統的地方,卻沒辦法移動雙腳;想關上門卻抬不起手來。伯格斯統的話像箭一樣把格爾哈特牢牢地釘在了地上。這個年輕人敏感地嚇人,輕而已舉地就看穿了他想隱藏起來連自己也不想發現的心情。格爾哈特想逃避,就像當初逃離海軍一樣。可是年輕人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格爾哈特的后背,就像兩把鎖一樣抓住他不放。格爾哈特甚至覺得背后被目光直射的地方已經燙得快要冒煙了。
太陽漸漸在西邊的天空隱去,格爾哈特的屋子里亮起了燈。燈光透過窗子照到了伯格斯統身邊的草地上。幾個小時之后,燈光熄滅了,只有星星陪伴著伯格斯統度過漫漫長夜。
伯格斯統清醒之后,沒有痛哭,沒有大叫,也沒有說要去報仇,他很平靜地接受了艦長告訴他的事情。等身體恢復后,他加入了海軍。被分配到曾經救了他一命的巡邏艦上。
伯格斯統大聲叫道:“為什么說你沒本事幫我?你連我來有什么事都還不知道,為什么就先拒絕呢?”
春天的草地是極其柔軟而且舒適的,淡淡的泥土味和花的香味混在一起飄進了鼻子。小鳥兒輕快地穿過樹林,召喚著同伴。這里真是最適合郊游的地方了。然而伯格斯統現在卻像是苦行僧一樣坐著,閉著眼皺著眉,還被幾只淘氣的翠雀當成石塊停下來歇腳。
雖然已經進入春天了,但是晚上的氣溫仍是非常低的。就算身體被凍得僵硬,腿坐得發麻,伯格斯統也沒站起來活動一下。他仿佛什么都感覺不到一樣,但饑餓和倦意仍然侵蝕著他的身體。
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句話,聲音居然也跟伯格斯統一樣沙啞:“我是一個有罪的人。這樣的我還能做什么呢?還能夠幫助別人嗎?還能夠被別人放在嘴上崇拜嗎?”格爾哈特的聲音越來越大,說到最后幾乎全身顫抖起來。他已經不光是說給伯格斯統聽了,而是在說給自己聽。從耳朵里接收再傳給大腦,比起直接用腦子想,所受到的震撼的雙倍的。
伯格斯統走下樓梯,面對著大門跪坐在地上,雙眼直盯著前方。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半天過去了,他連晃都沒晃一下。
捕鯨船沒有了,鯨魚也不見了,幸好風也終于停了,可是依然凍得渾身發抖。衣服已經被海水浸濕,冷冷地貼在身上,就好像呆在冰窖里一樣。因為太累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但很快又被凍醒。不知道重復了幾次,只記得最后一次醒來時,自己躺在溫暖的被子里,四壁有著厚厚的木板。他知道自己得救了,才安心地睡了。
他需要力量!更加強大的力量!強大到足以征服大海的力量!而且遲早有一天,他會征服大海!
伯格斯統壓抑住心中的不滿,咬著牙仍舊坐在原地。格爾哈特毫不留情的拒絕的確讓他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但正因為被拒絕,反而更想得到這個人。
那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捕鯨船剛剛進入北冰洋海域,就遇上了西伯利亞吹來的狂風,船被吹得快散了架,到處都是吱吱啞啞的聲音。隨即溫度急劇下降,甲板上幾乎呆不上五分鐘。船上有那么多的捕魚好手和架船高手,但是現在卻一點也派不上用場。伯格斯統終于明白,不管人多么有智慧,多么有能力,還是有無法戰勝的東西——大海!
伯格斯統自然也有著相同的想法。格爾哈特的才能對自己來說絕對是最大的幫助,無論用什么方法也一定要說服他。
格爾哈特完全可以不理會這種無禮的問話,只要他關上門就什么也聽不到了,就像他以前一直做的那樣。這間屋子就是他最好的保護傘。可是現在他卻沒辦法用同樣的方法來對待這個年輕人。如果不說些什么的話就意味著默認了,所以格爾哈特說道:“只不過是因為厭倦了出海,所以……”
伯格斯統因為年紀小,被留在船上看守,在鯨魚撞擊的時候被甩到了海中,也得以躲過跟著船一起沉沒的命運。在冰冷的海水中,伯格斯統好不容易抓住一塊船板,爬了上去。在這樣的海水中不出兩個小時血液就會凝固,這是師傅曾對他說過的。然后他認出那塊船板是師傅所乘的小船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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