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只是馬車上的人還是叫孟洛大吃一驚,她暗暗繃緊身子撩開簾子,只是看見的卻不是粗壯丑陋的平晉王,卻是個年輕英俊的郎君,見她進來微微勾起一抹笑:“女郎來了,請坐下說話吧。”竟然是那侍衛!孟洛一時愣住了,緊緊攥在手中的發簪亦是不知不覺松開來了,當啷一聲自袖中掉落在地上,怔怔望著他,他怎么會在這里,難道他就是這車隊的郎主?怎么不是平晉王嗎?昨日不是平晉王要了她帶去羯地嗎?
那位喚作阿烈的男子對她的吃驚的模樣笑了起來,讓侍婢送上一張席,請孟洛坐下,這才笑道:“平晉王已經回壽陽去了,得了兩個越郡美人,還有一大塊水草豐美的屬地已是十分滿足,也就不再記掛著女郎了。”不用說,這些是他給平晉王的,用來換取孟洛。
孟洛已是心思混亂不堪,不由地望著他那一雙英武有神的雙眼:“你究竟是何人?”能夠拿出這些里交換孟洛的,絕不可能是一介尋常侍衛。
男子笑道:“女郎忘了么,我說過,我叫阿烈!”
阿烈?孟洛回不過神來,忽然她想起當日在狩獵的營地,聽人說過,北魏三皇子名為拓跋烈!難道他是……
她大吃一驚,望著眼前的男子:“你是……三皇子?”
拓跋烈大笑出聲:“我來南晉本就是打探虛實,且有私事在身,故而稍作偽裝,不想竟無人懷疑,倒也有趣。”
孟洛只覺得眼前這位北魏皇子荒唐至極,怎么能夠喬裝假扮侍衛出使別國,只是先前那位三皇子是誰?
拓跋烈笑著道:“那是我麾下廣威將軍羅毅,想不到他扮得有模有樣,連南晉太子亦是不曾懷疑。”
他竟然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認為是十分有趣之事,孟洛無言以對,只好低聲問道:“不知三皇子意欲如何處置婢?”
她心跳得極快,只盼著眼前人能夠不會如同桓宣那般折辱自己,逼迫自己成為他的姬妾,那是她不愿做的,眼前人幾次相救,這份恩情孟洛謹記,卻不愿為了報恩成為他的姬妾。
拓跋烈卻并不著急回答,微微笑著望著孟洛:“女郎聰慧過人,擅長機謀,烈甚為欽佩,若是女郎愿意可隨烈一道回北魏,南晉已經無女郎容身之地,北魏卻無這許多門第之見。”他頓了頓,“若是女郎愿意,便留在我府中,必然不敢委屈女郎為姬為婢。”
孟洛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他竟然不強迫她為姬妾也不讓她為侍婢,愿意帶她去北魏,她愣愣望著拓跋烈,低聲道:“郎君大恩……”
她忽然起身來,卻是端端正正抱拳深深作揖:“洛愿為府上門客為郎君獻策,望郎君不棄。”她看過拓跋烈的雙眼,里面沒有虛偽地掩飾,她信得過他。
這樣的一幕看來著實有些可笑,一位弱質纖纖嬌美動人的女子卻是行揖禮,口稱愿為門客獻策,在旁人看來或許十分荒誕不經,然而拓跋烈卻是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望著眼前的女子,他知道這并不是個笑話。
眼前這個不是尋常婦人,她是高臺博弈逼得國手衛臨慘敗臣服之人,是建康城頭得數位守城郎君作禮欽佩,無數流民拜倒山呼仁義之人,是新安城中以古籍換糧,卻能以清玄之道辯得世家郎君不得不仰慕欽佩之人。
她口中的愿為門客,并不亞于任何賢能之人!
拓跋烈終于開口,淡淡笑道:“日后便仰仗洛郎了。”他答應了。
孟洛只聽得自己的心跳驟然一停,仿佛所有壓在身上喘不過氣來的重負都慢慢放了下來,終于她能夠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是以姬妾或是侍婢的身份,卑躬屈膝,飽受欺凌,不會被人逼迫著以色事人,懼怕沒有明天。
如此一來,她可以以男子身份活下去,直到她真得找到那一個敬她愛她之人。
她心中的歡喜壓抑不住,整顆心都雀躍起來,嬌美的臉上容光煥發,向著拓跋烈連連道謝:“多謝郎君收留,多謝郎君數次相救。”
拓跋烈望著她,看著那恍若珠玉一般的容顏,輕輕一笑:“不必謝我,我也不過好奇,你這南晉女郎究竟還有何等不同于人,著實叫我大開眼界了。”
孟洛聞言低下頭去,低聲道:“洛不過是尋常女子,不曾有何不同,只是形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
拓跋烈搖頭一笑:“矯飾之言,寧可被羯胡人帶走,也不肯為桓家五郎姬妾,這豈是尋常女子能做之事!難道你就真的不怕那平晉王?”
孟洛伸出手,攤開掌心:“何嘗是不怕,只是沒有退路了,若是隨羯胡人走,或許還能有逃走的機會,若是真地成了姬妾,那這一生便逃無處逃,避也無處避了。”
拓跋烈看著她手里攥著那發簪留下的紅痕,顯然方才她已是十分害怕緊張,一如那一晚對上桓七郎的她一樣,即便是知道自己要死,卻也會發狠搏上一把。
他緩緩伸手,自孟洛手中取過那支發簪,笑道:“又有哪個尋常女子敢以發簪傷人的,何況傷的都不是尋常身份之人。”先前的桓七郎,這一會是平晉王。
孟洛不由地臉頰一紅,低下頭去,說不出話來。
拓跋烈望著眼前嬌羞柔美的女子,思來自見到她一來,凌然而立的她,驚懼害怕的她,不顧一切拼命的她,還有眼前這般溫柔羞怯的她,千面一人,讓他只想知道眼前這個看似弱小的女人,究竟還有多少不同的模樣。
回了馬車的孟洛換上了郎君衣袍,她如今已是拓跋烈身邊的謀士,自然要作男子打扮,才能陪伴他左右。這一路上她心情輕松無比,看看書卷,閑坐在馬車中望著外邊的風景,似乎自重新活過來,她就一直在奔波逃命和掙扎中度過,從未有這樣悠靜過。
“郎君,前面就是建康城了,郎主說,今日就歇在建康城,若是郎君有故人要訪,帶上幾名侍衛與婢們去便是了。”拓跋烈賜給孟洛的幾個侍婢也都是伶俐之人,從善如流地稱呼孟洛為郎君了。
孟洛不由地對這位三皇子更多了一分感激,想來他知道自己對謝凡和衛臨二人的感激之意,倒也不難為她,由得她去見他們。
出了建康城一直向北過洛陽度河,便是北魏之地,她就要離開南晉,謝凡與衛臨也是她在南晉少有的幾個記掛之人,當初他們對孟洛頗多相助,她不能不辭而別,不向他們道謝。
建康城一如孟洛走時一般,城墻巍峨,街市繁華,所幸羯胡人并沒有殺到這座風流都城之下,將它與洛陽一般毀于一旦。只是比起當初倉惶被送走時那般蕭索,如今的建康城又開始熱鬧起來,城墻上森嚴戒備的守軍也都撤了下來,城門打開來,任人進出。
孟洛的馬車緩緩行到謝府門前停了下來,侍婢捧著帖子上前敲開門去將帖子送了進去,立在門外等著回音。
只是不到片刻,府門打開來,謝凡快步出來,他走到馬車邊停下了步子,似是不敢相信一般,隔著那道簾子輕聲問道:“是洛娘么?”
一只素白光潔的手撩開簾子,一身墨青色袍服容顏如玉的孟洛含笑下了馬車,向著謝凡欠身作禮:“阿洛見過謝六郎。”她再不是桓宣的姬妾侍婢,可以以同輩相稱了。
謝凡定定望著眼前之人,喃喃道:“新安傳來消息,說你被桓五郎送與了羯胡人為姬妾,你如何會到這里了?”
孟洛輕笑道:“說來話長,我今日是來與謝六郎道謝辭行的。”
“你要去何處?羯地?”謝凡臉色微變,忙問道。
孟洛搖了搖頭,含笑道:“去北魏,那里或許有我的容身之地。”
不止是那里,謝凡望著眼前人,想要開口卻始終說不出口,若是她愿意,他亦是愿意留下她,盡力保護。只是他終究不曾開口,他知道這個許諾卻是難以實現的,他先前就無法將她留在身邊。
他別開臉,望著遠遠的市坊盡頭:“先前是……”
孟洛打斷他的話笑道:“多得夫人送了我去新安,不然我又如何能夠離開桓家。”她知道謝凡的為難之處,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曾對他抱有任何希冀。
謝凡苦笑一下,眼中僅有的一點亮光慢慢熄滅,卻是笑道:“洛郎此來既然是辭行,豈能無酒相送,我這就吩咐人在醉仙樓設宴,將那衛臨也請來,今日我們便以酒相送,也聽一聽洛郎你在新安的趣事。”他平日里放浪不羈的性子似乎又回來了。
孟洛淡淡一笑,欠身道:“洛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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