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枝兒啊，勝子回去和你說了沒啊？你們這幾日哪日有空啊？”等到枝兒跟著裴張氏在村里轉了一圈，已是半個時辰之后了，在村北頭的趙家告出門之后，枝兒心頭剛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到裴張氏突然開口問道。
“啊？”
“是這樣的，俺們當家的說，哪日你們有空，咱們幾家一起坐坐！”見到枝兒有些茫然的樣子，裴張氏笑著解釋道。
“我們是哪日都有空的！”聽到裴張氏的話，枝兒頓時是明白了裴張氏話里的意思，“裴嬸子，你也知道，我們也沒什么親戚可走，這正月份都是有空的。”
“那就好，那就好！”聽到枝兒沒有推辭，裴張氏頓時是放下心來，“你看是初三好還是初五？”
“哪怕明兒都行的，裴里正這念頭，可是跟舅舅想到一起去了！出門的時候，舅舅還說這事兒呢！我們是有空的，就怕裴嬸子你們忙，抽不出時間來呢！”
“明天可不成，還沒送神，可不好隨便上人家家門的，初三吧，趕早不趕晚！”
“行，那就定在初三吧，后日就請你和裴里正，還有喜兒小平小安一起來吧！這回，你可別不來了！”枝兒看了一眼一旁的喜兒，笑著跟裴張氏說。
“不成不成，俺們當家的想和你們坐坐，哪兒能上你們家，來俺們家吧！你和果兒二郎也一塊兒過來！”聽到枝兒說去杜家，裴張氏是連連拒絕。
“這......”
“枝兒啊，你就別跟嬸子外道了，就這么定了航，到時候你們一塊兒過來！”枝兒還未等張嘴拒絕，裴張氏就噼里啪啦道出這幾句話。
“枝兒，你來嘗嘗俺和俺娘的手藝嘛！”
“就是，枝兒，你回去跟強子和杜秀才說聲，到時候俺就不讓小平他們去請了。到時候一準兒來啊！”
“恩，好，那就麻煩裴嬸子你忙活了！”聽到裴張氏母女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枝兒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下來。
“成啊，俺們家里還有事兒，就不跟你多聊了，明兒見吧！”見到枝兒答應了下來，裴張氏可算是松了一口氣，跟枝兒閑聊了幾句。就告辭離開了。
跟裴張氏分了手。枝兒這邊就帶著果兒回了家。老話說的好，初一初二看姑姑，初三初四看岳母，這正月的頭幾天。按說是該走親戚的，家家的都熱鬧的很，不是忙著走親戚，就是忙著在家招待親戚，可惜，不管是杜家還是沈家，都是沒有了親人的，這會兒便也都閑了下來，幾人都窩在杜家東屋里。抓著瓜子點心的，一邊閑聊一邊看著屋外遠處鋪滿白雪的山頂，一個個都懶散的很。
枝兒這邊自不必多提，而裴家那邊，裴張氏正跟裴東說著今早拜年時的事情。
“就這樣。俺跟枝兒越好了，明兒請強子和杜秀才來家里。”
“成！你明兒多弄幾個菜，家里這會兒也啥都有，你撿好的做，我那兒釀的米酒還有幾壇子，正好跟強子好好喝上幾盅！”
“當家的，你說，小平和小安的事兒，能成不？”不同于裴東一副興致頗高的樣子，裴張氏心里卻是有些擔心。
“憑俺和強子的關系，這事兒準能成！”
“可咱小平小安是跟杜秀才念書，又不是強子教，萬一杜秀才不愿意......”裴張氏是真心不放心，“俺可聽說了，這讀書人都是一門心思念書，不能分心的，這萬一杜秀才尋思著，教的人多了，耽誤他自己念書，他不愿意了呢？”
“這......”聽到裴張氏這么說，裴東頓時也是信心動搖了，“應該不要緊吧，杜秀才不是也教勝子嗎？一頭羊也是趕，兩頭羊也是放的，多個兩個人也不礙啥事兒的！”
“對對，咱小平小安都是聽話的孩子，也不咋費心的！咱多給幾個那個啥束脩，再讓強子說幾句好話，一準兒能成！”
“沒錯！”裴東透過窗花，看到院子里正在喂豬的兄弟倆，忍不住壓低了聲音，“不管再難，這事兒咱也一定要辦成了！咱也不求小平小安考個功名啥的，最起碼學學讀書識字，難得峻峰傳來消息，咱可得把握住了，這早一刻學的本事，就早一刻能站的住腳！”
原本，裴里正對于秦勝能跟著杜秀才識文斷字這件事，也只是羨慕的很，可是，自家孩子自家知道，他雖是有想頭，可也覺得，自己這兩個兒子，莊戶人家的小子，實在是沒那個天分，再說了，秦勝跟杜秀才是啥關系，杜秀才能耐得下心調教秦勝，哪兒能愿意花那么大的氣力調教自家的小子，所以，對于這件事，裴里正雖是有想頭，卻也不是很急切。
這會兒，裴里正這么火急火燎的想讓裴平裴安拜師，也是事出有因。
說起來，也是去年臘月底的事情了，裴里正去縣城置備東西，結果也是無巧不成書，，秦勝去縣城找都沒找到，裴里正卻是趕巧遇上了林俊峰，兩人難得遇到，便一起去酒樓吃了酒。
“哈？真的？仲華居然是沈叔的外甥？”聽到裴東說起村里近來發生的事情，林俊峰頓時傻眼了，“真是巧合大了！”
“可不是，當時可是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誰也沒想到，強子有這福氣，這家里人自己個兒就過來了！”說起這個，裴東這會兒還是滿心感慨，“強子也是吃苦吃到頭了，這杜秀才一來，他也是有福享了！”
“沈叔心腸好，好人有好報！”
“就是這話，只要你沒壞心思，老天總會疼你，你看勝子，這些年一個勁兒的護著你沈叔，管什么事兒都替強子想到頭上，這不，現在，有了能干的兄弟們不說，眼瞅著能考個功名，光宗耀祖了！”說道這個。裴東是眉開眼笑的。
見到裴東這副表情，林俊峰也是輕輕的勾起了嘴角。
林俊峰搬到這已有幾個月了，這些日子以來，他也是更明白了這二里屯的好處。就像是秦勝這事，若是換到旁人身上，見到這種天降好事，難免心里會嫉妒，可這二里屯不同，大家都是一起走過生死的，這會兒裴東說起來。語氣也是滿滿的欣慰。并不含一絲酸味。話里話外的意思，也只是羨慕而非嫉妒。
“裴叔，不是我說，跟著杜秀才念幾年書。是好事兒啊！”想了想，林俊峰斟酌著開了口。
“可不是！這可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裴叔，我的意思是，”見到裴東不以為意的樣子，林俊峰只得將話說的更清楚一些，“難得遇到這樣一位秀才公，若是小平小安能跟著開蒙，這也算是天大的幸事！”
“俺也想過，不過啊。俺家小平小安那倆小子，哪兒有這天份啊！”裴東也明白林俊峰話里的意思，苦笑著說道，“俺也想著讓小平小安跟杜秀才學學本事，可是。這兩個拙小子，怕是咋學都不開竅，光耽誤工夫去了！”
“裴叔......”
“峻峰啊，俺家里是沒這福分，俺也不指望小平小安能考個功名啥的，平平安安過日子就成了。”未等林俊峰說完，裴東就打斷了他。
原本裴東也是動過心思，只是跟杜家接觸長了，看著秦勝讀書識字費那工夫和拋費的銀子，他又猶豫了，別的不說，杜家用那寫字的紙他是知道了，裴張氏跟著枝兒去過城里，知道那毛邊紙的價格，四錢銀子的東西，半個月便用的一干二凈，這花費實在是驚人。
“裴叔，這可是你想差了，這讀書識字也不是非為了功名的，也不必多，能寫寫算算的，在這葉縣，一月數兩銀子不在話下。”
“啥？峻峰，這話是咋說的？”聽到林俊峰這話，裴東大吃一驚，連忙追問。
“裴叔，我也是剛知道的，你也知道我開了個鋪子吧？”見到裴東一臉的急不可耐，林俊峰一邊添了杯水，讓裴東緩解心情，一邊問道。
“知道知道，聽馬六說過。”裴東一心等著林俊峰解惑，一口熱茶下肚，燙的是呲牙咧嘴。
“我這開了鋪子才知道，這城里的掌柜極是難尋，就是那年輕的，能寫會算的，這一月下來，也足足五六兩銀子的。”
“真的！一個月就能掙到五兩銀子？”聽到林俊峰這番解釋，裴東頓時是瞪大了眼珠子，這邊也難怪他，這年頭，他們這些莊稼人，每年一畝地能賺下四五兩銀子的余錢就算不錯了，這還是這會兒免賦稅的結果，這聽到一個月就能賺到五兩銀子，裴東又怎能不震驚。
“我還能騙您不成？自是真的，”林俊峰輕拍著裴東激動之下死死抓著自己的手臂，接著解釋，“我想著，若是小平小安能跟杜秀才學點本事，只要會寫會算，這也就夠用了，我到時候幫他們在城里尋摸尋摸，這......”
“對對對對！”林俊峰話里的意思，裴東這會兒是聽得明明白白，想到林俊峰描繪的美好前景，裴東頓時是心里滾燙，恨不得立時就回村，馬上就去杜家求杜秀才。
“嗯！”聽到自家相公這話，順著他的眼光看著院子里的兒女，想到了枝兒的亭亭玉立和二郎的白白胖胖，裴張氏心里是五味雜陳，最后涌上心頭的，是深深的羨慕，“當家的，你說的是，俺灶下還有只老母雞，二斤五花肉，今兒就不做了，留著到時候做給杜秀才。”
“俺是沒本事的，只能在地里刨食吃，咱這輩子也只能這樣了，可小平小安不一樣，他們要是能跟著杜秀才走上道兒了，俺這輩子也值了！”聽到裴張氏的這話，裴東心里有些難受，“等以后小平小安出息了，更是能幫扶他姥姥那邊。”
“俺知道，這會兒，最要緊的是說動了杜秀才，要是能成，咱以后的造化可大著呢！”裴張氏也不是那目光短淺的，自是能分的清輕重。
“對了，峻峰啥時候來啊？咱可得好好招待招待他！”
“嗨！忘了跟強子說了，峻峰是說尋思初五六過來的！”聽到裴張氏這話，裴東頓時是一拍額頭，懊惱不已。
“不礙事的，等會兒讓小平去遞個話就成。”裴張氏這會兒想起林俊峰跟自己相公說起的消息。就感激的要命，“對了，峻峰那屋子，咱也抽空去燒個火，掃個雪啥的，別等著他過來住的時候沒有煙火氣。”
“還用你說？勝子隔三差五的就去拾掇，不礙事的。”提起這個，裴東就有些臉紅，當時林俊峰說要搬到村里住，他只做主分了房子。這后續的打掃規整。都是沈強和秦勝弄的。
“這也不怨你。”裴張氏看著裴東的神色。便明白了他糾結的地方，“你是里正，這村子里大大小小事情不斷，俺這陣子也忙著說媒拉線的。又碰上年底了，哪兒有那么些空啊？再說了，峻峰都在城里置上房子和鋪子了，還真能來咱村啊？”說到最后，裴張氏也是有些不解。
“管來不來，房子既然說給峻峰了，那就是峻峰的！”要不說夫妻之間心有靈犀，裴張氏這幾句話一說，裴東心里松快了不少。臉色也好看了。
“俺在城里問過峻峰了，峻峰說啊，過了冬天就搬進來，他娘要靜養，住村里正好。城里的鋪子都交給掌柜的，他三五不時的去盯著就成。”
裴東夫妻倆說了沒幾句，就聽到院子里裴安驚喜的叫聲，原來，裴張氏的幾個娘家侄兒已經到了。
”行啦，不說這些了，先說說，中午吃什么吧？“這邊枝兒看了看沙漏，發現已是巳時，放下手中的瓜子，笑著跟沈強說。
從拜完年回家，枝兒等人就沒了事情，這初一初二的，也極少有親戚之外的人登門，因此，大家就在杜家窩了一上午，或是聽沈強說當兵時候的趣事，或是聽秦勝講村里的家長里短，再加上枝兒時不時的爆料大郎和柱子以前的窘事，幾人這一上午，過的可謂是歡樂無限。
“隨便吃點什么吧。”沈強早晨吃了不少，這會兒也是沒有胃口。
“恩，湊合湊合行了。”
“灶下還剩什么吃什么吧！也別做了，凈是剩菜！”
“這可不行，”見到幾人都一副吃油水吃傷了的樣子，枝兒也有些為難，“這新年頭一天，可不能吃剩菜啊！”
“那就做些清淡的吧，炒兩個素菜行了！”秦勝看到枝兒一副為難的樣子，一邊給出著主意，“要不，熬點米粥，吃點糖蒜、酸菜什么的。”
“不成！喝粥咽菜的不成！”枝兒還在考慮秦勝的意見，沈強就一口駁了回去。
“這過年的菜色啊，比平時的還難做呢！”聽到這也不行那也不成的，枝兒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也就是這會兒日子好過了，才這么些的講究，”聽到枝兒這話，秦勝實在是心疼枝兒，“去年這時候，我和爹，也就是能劃拉飽了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講究！”
“算了，”秦勝的目光，沈強自是察覺了，想到去年時自己和秦勝兩人將就過來的日子，沈強心里也是嘆了口氣，出口的話也轉了個彎兒，“枝兒，你看著做吧。去年俺們也是沒出十五就喝米湯，也沒見得一年過得咋不好，做米湯吧。”
“不用了，舅舅，蒸米飯吧，配上酸菜、豬皮凍的，一樣的清爽好吃！”枝兒也是明白沈強的心思的，這會兒并未順著沈強的話真的去熬米湯。
“唔”溫暖的火墻將一切寒冷隔絕在屋外，滾熱的熱炕上，一家人都圍在一起，喝著香甜的大棗茶，吃著各式零嘴，聽著沈強和枝兒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中午吃什么，秦勝的心情，一直就好的不得了，他一邊長長的伸了個懶腰，一邊懶散的哼出聲來，“真是舒服！”
“你看你，坐沒坐相！”一旁的沈強看到秦勝這幅樣子，忍不住笑著嗔了幾句。
“一年到頭，也就這會兒閑散了！要是天天這么舒服，可就過癮了！”秦勝不以為意，樂呵呵的跟沈強貧了幾句，“枝兒，我下去幫你燒火！”
“不用啦，就簡單做做，我忙得過來的。”
“行啦，閑著也是閑著，他都懶了一上午了，你就讓勝子下去活動活動筋骨吧！”
簡單的做了幾個爽口的小菜，幾人吃過了午飯，見到果兒和二郎一副困奄奄的樣子，枝兒便明白這是昨夜守歲兩人熬了夜，這會兒反上困意來了，將兩人打發到了西屋，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到兩人沉沉的睡了過去。
而那邊，沈強因著上了歲數，再加上午飯的時候也小酌了幾杯，這會兒也是昏昏欲睡，見到沈強這樣子，秦勝便也將沈強送回了屋。
及到枝兒往灶下填了幾把柴火，回到東屋的時候，秦勝早已回來，正在屋里跟大郎聊著裴里正的事情。
“反正啊，當時人多，我跟裴叔也沒說幾句，倒是裴嬸，送我們出門的時候，跟我說了幾句，好像是想讓小平小安跟你讀書。”枝兒進屋的時候，秦勝正在跟大郎總結著情況，這會兒年紀小的都睡了，沈強也歇著了，大家就湊在一起，歸攏歸攏拜年時得到了信息。
“這倒也可能，我看裴嬸子那臉色，我答應的時候，她可松了一大口氣。”
“而且，我聽那話里的意思啊，好像也不圖能考功名什么的，只要能會寫寫算算就行。”柱子也回想著當時的情況，補充著。
“恩，沒錯，是有這么個話來著，說是能寫個名字算個賬就成，大郎你怎么看？”
“這寫寫算算，寫，我還能教導一二，算，我可就無計可施了。”大郎一邊笑著，一邊看著枝兒一眼。
“讀書人，講究的是題詩作文，這記賬算數的，可是賬房先生的本事，不會也是應該。”枝兒見到大郎的目光，反倒得意的晃了晃腦袋。
“那怎么辦？到時候裴里正若是說起此事，大郎是答應還是拒絕，若是不答應，萬一裴里正以為大郎是有意推辭，這可就......”柱子也是正兒八經跟著啟蒙讀書的，自是知道大郎話里沒有水分，可就怕裴里正不了解底細，以為大郎是有意推脫。
“實話實說，既是不會，那直說就好。”大郎倒是不以為意，“而且，我也沒有那么多心力，明年二郎也該好好啟蒙了，再加上勝哥，人多了，我怕也是周全不了。”
“大哥，若是......”
“不行！”未等枝兒說完，大郎就截住了枝兒未出口的話。
“大哥，你知道我想說什么，就先說不行啊！”
“我自是知曉，你是想說，若是記賬算數，便交予你好了，是也不是？”見到枝兒點了頭，大郎繃著臉繼續說道，“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同意。”
“為什么？”未等枝兒發問，柱子先出了聲。
柱子是知道枝兒的本事的，枝兒不僅僅能讀書會識字，更擅長的，則是記賬算數，姑父家的賬，早就交予了枝兒。而且，尋常賬房，都是離不得算盤的，可是枝兒不同，她并不需要算盤，枝兒只要一支毛筆，寫寫算算，一會兒的功夫，便能弄的明明白白，柱子自己，便也跟枝兒學到了不少，他對這生意算賬的理解，毫不客氣的說，都是由枝兒一手啟蒙的，在柱子心里，他一直覺得，真論起來，就是那那積年的老賬房，都比不上枝兒的速度。
“枝兒，若你是男兒身，自是無妨，”大郎掃了三人一眼，最終將目光落到了枝兒身上，“可你是女兒身，操持的了家事，讀的書識得字，就已是不凡，若是再傳出你......”
“我明白了。”大郎說到男兒身的時候，枝兒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過是世道所限，對于女兒家而言，有一樣本事，是人人都稱贊的，可若是樣樣都本事，那就是被人議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