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曉得是不是晚上憂思過重,次日羅素云過來的時候,竹枝還沒起身。
迎春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請羅素云在外間坐下,奉了茶,便進去喊竹枝。可羅素云自認為是竹枝的姑姑,哪里需要避嫌?自顧自地跟了進來。
竹枝也不曉得自己什么時候才睡,聽見迎春喊她,頗有些不耐煩,又聽說是羅素云來了,只得壓抑了心情,放緩了聲音道:“請姑姑外頭稍坐片刻,我這就起來。”
若是換了以往,羅素云只怕早就伸手掀了帳子,可跟進來之后,瞧著迎春畢恭畢敬的模樣,聽著竹枝說話間淡淡的威嚴,不知怎么就不自在起來。訕訕地笑了一聲,往后側了側身子道:“枝兒可是身子不太爽利?要不請個大夫來瞧一瞧?”
竹枝這才曉得羅素云也跟了進來,心里又添了幾分不快,隔著帳子道:“姑姑來了?我沒什么事,不過貪睡了些。您快外頭坐,我這就穿了衣裳起來,倒叫您操心了。”
羅素云趕緊退了出去,牡丹見她走了,這才掀起帳子服侍竹枝洗漱,低聲跟她說:“迎春姐姐讓李家太太外頭坐了的,是李太太不肯,非要來瞧瞧您。”
竹枝笑了笑:“你跟迎春倒好了?放心,我不會怪她的。”她心道,羅素云的德行自己又不是不曉得,難道因為今日傷疤好了便忘了往日的痛不成?怎么會為這樣一件小事怪到迎春頭上去?只是不曉得這一大早的,她來做什么?難道是來問那宅子的事情不成?
心思百轉千回的,洗漱穿衣倒是沒有停下。沒等多久。羅素云便瞧見竹枝出來了,身上穿了一件松香色的褙子,下頭是一條玄色馬面裙,并沒多少繡花,頭上也不過一支金釵罷了,瞧著卻無端端多出幾分貴氣來,便笑道:“我還怕你是不是身子不爽利呢,瞧著臉色倒是還好呢!”
竹枝瞧了眼窗外。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明晃晃的看著就覺得溫暖,要說此時頂多也不過早上九點多的光景,這會兒姑姑跑來干什么?因此也就沒接她的話茬,也笑了笑問道:“姑姑尋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還以為竹枝要跟自己拉兩句家常,沒想到她就這么單刀直入的,羅素云心里便有些忐忑起來。嘆了口氣道:“今日鎮上逢集,你爹娘他們都到鎮上來趕集了,中午準備就在我家那兒吃飯,你也一起來吧!”說罷充滿希冀地看著竹枝。
竹枝沒答話,她還以為自己跟羅家再沒什么瓜葛了,可是想想心里又有些不怎么舒服,一時不曉得說什么好。僵著臉坐下來,端了茶杯在手里摩挲。
這身體的生身父母便是那二位,這是怎么都繞不過去的血脈親緣,只是想起為數不多的兩次見面,竹枝有些心寒。一次去上河村羅家,不歡而散,最后一次見面在下河村馮家,也不怎么愉快。這面,是見還是不見?
見她沒說話,只是低著頭。羅素云心想這親生母女的,難道還能記仇不成?便開口勸道:“枝兒,你娘,真也不容易,去年你不見了之后,可跟馮家鬧騰了些日子,不知你的下落,你娘心里也怪不好受的。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哪有當兒的記娘的仇的?”
說著說著,羅素云便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是自己還沒做父母,不曉得做娘的心,兒女多了。偏心一個兩個的也是有的,但這也不代表說你娘就不心疼你。自你沒了下落,你爹娘也不好受得很。中午你就過來,咱們就是這一家人,和和氣氣地吃個飯,好不?”
她這廂說得熱鬧,竹枝已經下定了決心,歉意地對羅素云笑了笑道:“姑姑說得是,只是往年的事情太多,我這心里也著實堵得慌,這面,還是不見罷了。”
羅素云噎了一下,臉上便有些下不來。照著她往常的性子,定是不會跟竹枝多說什么。自家二哥二嫂的德行,她也是瞧不上,自己的女兒非但不護著,還當牲口使喚著,哪里有這樣的父母?可如今不同了,竹枝得了官身,那不是說什么“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么?只要竹枝肯照拂一二,羅家的日子一定能好過不少,也省的他們老來自己這里打秋風不是?再者說了,羅家縱有千般不是,也是她們兩人的娘家,娘家不得力,女人在婆家如何能直的起腰來?光是自己有本事頂什么用?
可沒想到竹枝這般明晃晃地就拒絕了,而且太過直接,她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尤其這會兒還有兩個丫頭在場,更是惱竹枝沒給她這長輩面子,頗有些不悅地站起來說:“我這也是為你好,眼瞧著你還打算跟大綱和離,馮家人能不鬧騰?若是不把娘家人給哄好了,誰幫襯你去?”
竹枝心里有些膩味,抬頭望著羅素云似笑非笑:“馮家作踐我的時候,也沒見娘家人給我撐腰,莫非是嫌我往年沒把他們哄好不成?”
羅素云一跺腳:“你這孩子!”說罷又嘆口氣:“罷了罷了,我先回去,叮囑家里那幾個不要說漏口了,只當你還沒回來就是。你甚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咱們再提這茬!”
說完提腳便走,竹枝站起來略送了送,便帶著倆個丫頭回轉了,坐下皺著眉自語道:“真是不讓人安生片刻!”
如今牡丹迎春兩個也不敢胡亂多嘴了,互相看了一眼,還是牡丹上前問道:“夫人,還是先用些早膳吧?”
確實,自從被羅素云吵醒,再到這會兒話說完,竹枝還沒吃飯呢。她摸了摸癟癟的肚皮,點了點頭,迎春便去傳了飯食進來,服侍竹枝吃飯。
恰好此時小福回來,竹枝見了,便叫他坐下一起吃。
兩個丫頭都叫竹枝收拾服帖了,雖是百般不情愿,也只得添了碗筷過來給小福擺上,牡丹更是狠狠地瞪了小福一眼,他也只做沒看到一般,隨意坐下同竹枝一起吃飯。
竹枝也不是打算叫小福做下人,她就覺得小福跟弟弟一樣,可愛可親,看他吃得歡快,這才覺得心里舒暢些,早飯也香了起來。
之前李秉誠幫著相看房子的時候,小福也一直在外頭跑腿找合適的院子。李秉誠雖說是自己姑父,到底還有個鋪子要忙活,總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著別人,還是自己也找一找比較放心。
小福吃完了飯,抹抹嘴有些靦腆地笑道:“早上出去的時候其實已經吃過了,不曉得為什么又覺得有些餓起來。”
竹枝忙道:“這有什么?能吃是福,你現在正是能吃長個的時候,可不能餓著了,想吃就吃唄。要是身上的錢不夠使,我再拿給你就是,千萬莫要餓著自己了。”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小福正是這個階段,早上出去跑了一圈,有些餓了也是正常的,不過吃完了心里還是有幾分不好意思,所以才那么說。聽見竹枝安撫自己,更是放了心,擺擺手道:“身上還有錢,夫人別擔心。”
自從跟著竹枝做小廝,他也跟著牡丹迎春稱呼竹枝為夫人,畢竟要在外頭走動,竹枝也就沒有說什么,這也是個面子問題。
這幾日小福也算把這青河鎮上摸清楚了,閑話說完,提起正事來:“夫人,今兒我早間出門,聽說青河鎮尾有個小宅子要賣,說是死了男人,住不下去,孤兒寡母的打算回村投靠親友,這鎮上的宅子也不是祖宅,想要賣了回去買幾畝地。我過去看了看,那宅子小小巧巧,也就兩進小院子,只是隔著河遠了點。不過聽說人家是孤兒寡母的,我也沒好上門叨擾,就趕緊回來跟您說了。您看要是合適,不妨請哪位姐姐跟我一起去看?”
竹枝正愁沒事做,聞言便道:“單叫她們干什么?不如我們一起去瞧瞧,都是大家往后要住的地方,都看一眼也好挑選。”
迎春兩個忙道:“夫人言重了,奴婢們自然是跟著您,您住哪兒我們就住哪兒,哪里有什么挑不挑的?”
她家里往上數三輩兒都是周家的家生子,竹枝聽著笑了笑,并沒說什么,只是深覺這奴性已經印進了骨子里,只怕是拔不出來的。反觀牡丹,倒是一臉興奮的模樣,想來也是在客棧里頭憋得慌了,可聽見迎春這么一說,也只得癟了癟嘴,低了頭。
小福就笑:“跟著夫人那是自然,不過夫人,若是有多的屋子,您可要把向陽的那間留給我,我就喜歡亮堂的屋子。迎春姐姐又不挑,黑屋子就給她好了!”
迎春一聽,就望著小福瞪眼,小福嘻嘻一笑,跳到竹枝背后,沖著她做了個鬼臉,再看迎春那副有些生氣,又不敢上前的模樣,便是竹枝也給逗得笑了起來。竹枝側了側身子,露出小福,自己卻望著牡丹道:“咱們進去換件衣服,別理他們倆了。”
話音剛落,迎春便如同得了圣旨一般朝著小福撲了過去,嘴里嚷嚷起來,小福大聲叫著求饒,竹枝在里間聽見,跟牡丹兩個笑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