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波羅蜜,一聲一聲
生如夏花,死如秋葉
還在乎擁有什么
一切,都按照大巫所說的做了。
也確實,接下來的十幾天終于獲得了平靜。至少,表面上如此。譚桂中忙著妥善結束譚氏在本地的生意、收拾僅剩的細軟,方便北上。春家人陸續回了春家大宅,鎮上的流言也略平靜了些。
只是春半雨仍然住在縣城外圍的小莊子上,雖然半個多月的時間里都沒再出事,但他仍然不放心。他需要確定譚蓉不再鬧騰,以后會永遠的離開他的生活。
當然,索瑪陪在他身邊。
也不知為什么,他們都有不真實的感覺。或者,是都有預感會失去對方,所以盡可能的溫柔相對,做所有感興趣的事,彼此之間的感情愈發濃烈,好像把一生的愛意全部濃縮在這些日子里似的。但,發乎情,止乎禮。
可惜幸福的日子總是不長久的,這天清晨,索瑪親手做了早餐,卻等了半天也不見春半雨起床。要知道春半雨連日來的生活極其規律,不可能日上三桿還賴床的。
索瑪登時覺得事情不對,沖進春半雨的房間。見春半雨“睡”得很沉,但眼皮下的眼珠急速轉動,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顯然陷在噩夢中,拔不出腳來。
索瑪拼命想叫醒他,可不管怎么搖,甚至針刺他的指尖,他也醒不過來,竟然中了最深的魘毒,被死死鎖在夢里。就算他在夢中很清醒的知道什么,也無力逃脫。
她又來了!肯定是!譚大小姐又來了!那個大巫治住了她的肉身,卻治不住她的靈魂!
索瑪急得要命,卻知道倘若不冷靜下來,就絕對救不下春半雨。于是她用盡一切力量讓自己凝神,然后她的腦海中突然接收到一些信息。隨后她感覺到了變化,她的一些天生的能力突然放大,她不僅可以輕松聽到了春半雨的心聲,還瞬間進入了他的夢境。
她看到春半雨身處譚家大宅的后院,也就是譚蓉的閨房所在。房舍、天空都黑漆漆的,只有一串串大紅燈籠,發出妖異的紅光,閃動不止。他身上還穿著新郎的衣服,正在努力逃,想要擺脫什么。他的身后咚咚作響,跟著臉色慘白中透著青灰,七竅流血的新娘譚蓉。
譚大小姐仿佛知道這個男人絕對逃不出她的手心,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僵硬如面具的臉上,甚至透著一絲惡意和幸災樂禍,還有,終于得到某些東西的舒暢感。
“我的!你是我的!”她低沉的吼著,聲音有如金鐵相交,格外刺耳。
春半雨也不回頭看,只一味的向前走。只是不管他多么努力跑出院門,就又進入同一個院落,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仿佛永遠也沒有盡頭。若是旁人,此時早就絕望,只有他還咬著牙,不停的嘗試。
所以,當他在自己的夢中見到心愛的索瑪,簡直興奮得無以復加。但隨后,他又焦急,“快離開,離開這個夢!”
他知道自己在夢中,也知道索瑪陷了進來,不禁擔心她的安全。可索瑪不能讓他困在永無何止的夢魘中,若她真的不管,等他精疲力竭之時,就會永遠被譚蓉的夢境所吞噬。
這時,譚蓉也發現了闖入者,尖叫著撲了過來,誓要把情敵撕成碎片。索瑪才適應進入他人之夢,一時來不及反應,但春半雨奮不顧身的擋在她面前保護,令譚蓉不得不收回爪子。幾次三番過后,譚蓉發了瘋,滿頭青絲變白,煞氣沖天!
她一步步走過來,夢境中的景物迅速轉變,沒有什么譚家大宅,沒有什么不斷重復出現的院落,只有無邊的黑暗,還有譚蓉身后慢慢擴大的一個黑洞。有腥臭的烈風從洞中吹出,要把一切生命的、美好的、陽氣的人與物都卷入!
“你還沒有回答我,要不要跟我走。”在這緊急關頭,站都站不住,隨時可能徹底湮滅在黑暗中,春半雨卻突然說,“這么多天,我其實一直想問,可是我朝不保夕,不敢再提出這樣的要求。現在,我不要你回答了,因為我不想帶走你。好好活著,索瑪。聽過一首西北的情歌嗎?”春半雨神色溫柔地唱起來,“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倘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我不知道人有沒有輪回,有沒有來世,有沒有永遠,所以我不知道我能記憶多久。但索瑪,我會愛你一百年。至少一百年,不會變。”說完,他松開了索瑪的手。
顯然,他要隨譚蓉去。假如這個邪惡的存在不肯放過他,他要用自己無邊無際的絕望,換回索瑪跳出夢境,平安的活下去!
可索瑪又怎么會放棄他!她一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另一手從懷中掏出件東西,狠狠摜在地上。她知道這是在夢境中,但一切必須做得真實,才能產生與現實中一樣的效果。
那是一塊繡布,上面繡著一只猙獰的眼睛,其瞳仁空洞洞的,指向譚蓉時,就變化成她眼中的腥紅色。
這些日子以來,索瑪表面快樂平靜的生活,但心中一直不安,預感到譚蓉不會那么輕易消亡。她苦苦思索,希望找到能讓春半雨擺脫這個女人的辦法。她的巫力是夢授,一直不能完全擁有,所以她能力不大,還需要不斷的突破。從前她沒有這樣急切過,而焦慮和要救出春半雨的強烈意念,令她成功的進了一階。然后,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了擺脫這變態癡戀的魔咒!
她想著一根鋒利的銀針,手中就真的有了一根。她揮手以銀針猛地刺向繡布上的眼睛,連續刺了三次。每一次,譚蓉都發出凄厲的痛叫,身子不斷倒退,其身后的黑洞也不斷縮小。
同時,索瑪大聲念著:“地獄大門開開,魔鬼等你進來。”
又狠狠刺三次,繼續念:“魔耶利古,皇天急我,徹世因果,前輪后世,永世浩蕩不古。譚蓉,離開吧,快離開!”
“不!我不走!我的!春半雨是我的!”譚蓉瘋狂大叫,想撲過來,卻被一股無形之力越拖越遠。
“離開吧,快離開!離開吧,快離開!離開吧,快離開!”索瑪用盡一切力量大聲重復。
終于,在一聲不甘的尖叫聲中,他們的眼前一亮,回到了現實世界。
春半雨猛地從床前坐起,看到索瑪就伏在自己的腿上,唇角邊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顯然過度激發力量,而譚蓉又太兇猛,所以受了重傷。
他擁她入懷,一時不知要怎么辦才好,只讓她緊貼著他的胸膛。
“我們快去朝鳳嶺!”索瑪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必須趁著重創了譚蓉,在天黑之前,徹底把她逼回到地獄里去!”
春半雨還沒回答,門外就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卻是譚桂中。因為今天早上,他的子女突然都昏迷不醒,臉上有黑氣不散,他懷疑是大巫沒有困住譚蓉,他遭到了忌恨和報復。
當聽到春半雨和索瑪這邊的情況,譚桂中當機立斷,要和他們一起去找大巫。
“自從小蓉出生,我擔驚受怕的二十年。我是她哥哥啊,為她做了多少事,她卻稍不順心就想要我子嗣的命。”憤怒戰勝了恐懼,“我和她拼了!她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放過她!”
春半雨舍不得重傷的索瑪再動用巫力,可索瑪堅持,并請出了上代巫女遺留的、有法力的器物,使得他們只用了多半天時間,就到了幾百里外的朝鳳嶺,找到那個有著拱起山柱的懸崖。
結果,卻什么也沒有發現,直到索瑪冒險以巫力加諸于眼,才破了迷了人視線的屏障,看到大巫奄奄一息的蜷縮在山柱下,全身發黑,就像被燒糊了一樣,眼看就要死了。
“我很快就會灰飛煙滅。”大巫搶先說,“我無怨,這是我的選擇,只是我沒有命數渡過這個坎。但至少,我試過了。”
“你被巫力反噬?”索瑪吃驚。
大巫卻笑得坦然,“那有什么。力量就像巨蟒,駕馭得好,就是助力,可帶你騰云,可助力你守護。但若養出了毒和兇性,讓它一口吞掉也是自找。”
“你說會困住譚蓉,然后消滅她,可是……”譚桂中氣急敗壞。
但大巫打斷他,“不用跟我說出了什么事,只聽我說。我這樣做,并非人之將死,會有一些善念,而是我不能讓破壞了我心血的東西還存活于世!這是報復!告訴你們,我從來就不是為了錢財,譚家家資,我都捐了給善堂。我做出貪財的樣子,是為了不讓人懷疑,不讓人發現我真實的目的。譚蓉是應惡而生,天生具有黑暗的力量,而且她心有天下間最強烈的兇性,這種人若以秘法煉化,就能讓我成為最強大的巫師,可以一言以生,一言以死,任誰也奈何不了我。我發現譚蓉的存在那天,簡直高興壞了。可惜我不能強行帶她走,所以我設下陷阱,她身上的情蠱,她的陰婚,她想鎖死春半雨在身邊的愿望,都是我幫她完成的。這一切,都是要最后把她帶到這血蓮之地,埋骨于此,細細煉化。可是,我低估了她的執念,反被她利用。十幾天來,我們一直纏斗,到底我輸了,一身巫力油盡燈枯。但我也不能讓她如意,縱然我會死得渣子也不剩下,也一定要她滾回地獄去!”
“要怎么做?”春半雨急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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