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趙禹看似詢問的幾句話,答案已經清楚無比。
背靠元廷,苗軍著實過了幾年風光日子,潛在的危機皆被表面的風光所掩蓋。便是藍教主,在其南下揚州之前,對苗軍的前程也是充滿了信心,甚至不無順勢策動苗軍自立的念頭。孰料揚州城這一場動亂徹底戳破了苗軍看似強大的外表,他們雖是餓狼般一群悍卒,又何嘗不是無根之木,在這大時代隨波逐流,載浮載沉。一旦元廷這個靠山變得不再可靠,滅頂之災即刻便要臨頭。
趙禹的兩個條件,可以說徹底將藍教主逼到了無處轉寰的角落。以她之聰慧,哪怕對軍旅之事一竅不通,也明白趙禹這兩個問題隱藏的陷阱,根本沒有給苗軍留下緩沖的余地。
兩個條件,可以完全合二為一。楊完者可算是苗軍當下唯一的精神支柱,若他死了,苗軍士氣必定跌落到谷底。不須敵人來攻,只怕自己便先完全潰敗。若局勢當真糜爛至斯,趙禹的第二個條件對苗軍來講,已經是唯一一條活路,再無旁的選擇。
然而趙禹的狡猾之處就在于,將一個問題分拆為兩個,給苗軍一個循序漸進接受的過程,令他們以為局面尚有轉寰余地,卻是根本毫無選擇的落入趙禹甕中。這是光明正大的釜底抽薪,哪怕藍教主對趙禹的用心洞悉無遺,卻仍無可奈何。
一時間,藍教主陷入了難以抉擇的兩難之境。雖然以她在苗人心目當中根深蒂固的影響。哪怕楊完者真的死了,也能暫時安撫住這些苗人,另局勢不至于糜爛到不可收拾。可是她所能做到的,也僅只有這些,更實際的卻無法做到。畢竟,漢人雖然崇拜孔夫子,卻也沒有背著孔夫子畫像便百戰百勝的道理。
不過,關于楊完者生死之事,魔君暫退了一步,倒讓藍教主不至于完全絕望。如魔君所言。他只是想要外間都曉得楊完者已死這個消息。而真正楊完者本身的生死,他卻不過問。這樣一來,她們這一方倒也可以拋棄楊完者這個公開身份,令楊完者一個替身去送死。而其本人尚可以在幕后統領苗軍。這個法子看似兒戲。不過若有藍教主挺身而出。當可消除當中些許不利影響。這般想來,魔君的要求,似乎也并非完全無法接受。
當然。若眼光放得長遠些,苗軍最好在這波詭云譎的局勢中脫身而出,完全自立而不再依附某一方,才可在這爭霸天下的亂戰中獲得更加超然的地位和立場。可惜,藍教主雖然有高瞻遠矚的目光和胸懷,但卻委實沒法子避過眼前這一場迫在眉睫的災禍。
這般一想,她心里已經漸漸傾向于答應魔君的要求。這念頭在腦海中泛起時,藍教主陡然一驚,后背已經禁不住冒出層層冷汗,而望向趙禹的眼神,也充滿了莫名的敬畏。只因為她突然醒悟到,魔君提出這看似苛刻的要求,實則真正切中藍教主心中底線,獲得最大利益的同時,也讓藍教主肯甘心低頭遭受這一場盤剝。而其實他所付出的,僅僅只是第一個條件稍退一步。如此驚人的洞察力和對人心的揣摩,當真令人驚詫莫名!
趙禹仔細觀察著藍教主的神情變化,心緒漸漸變得篤定起來。他提出的這兩個條件,看似隨意,實則是立足于對苗人當下處境最精準的判斷之上。苗軍這一股強悍力量,他自然垂涎,不過也要盡最大可能削弱苗軍的自主。他心中尚有一個念頭,沒有直接講出來,那就是若藍教主拒絕他的要求,他寧可讓張士誠亦或汝陽王全殲抑或降服苗軍,也絕對不會放給他們一條活路。
元廷一步步將苗人最悍勇一股力量引出苗地,趙禹怎肯再將他們放虎歸山!自古以來,苗人桀驁難馴,歷朝歷代都要花費大力氣剿滅時降時叛的苗人,稍有不慎便會醞釀出心腹之患。若將這一支苗軍放歸山林,再想馴服他們,勢必要花費十倍百倍的代價!
趙禹雖然自幼受得儒家漢學熏陶,但實則早早便離家闖蕩江湖,寬厚仁慈的性情未漲了多少,卻越來越開始信奉弱肉強食,力量為尊的道理。便如先前藍教主所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做不來隋煬帝抑或唐太宗,為了一個天可汗虛名便善待異族的事情。而事實上,這兩個朝代也都遭到異族最猛烈的反噬。
在趙禹心中,四夷蠻類,或是馴服,或是滅族,絕無和平共處的可能!除非有一日大家都不再守著土地靠天吃飯,但只要有一日漢人還要依靠這神州肥沃土地耕耘收獲,繁衍傳承,那么四野異族便一直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除非有一日找到一種比土地更吸引人去爭奪的東西,在此之前,無論對異族多么仁善友好,他們能夠回報的只是一次次寇邊掠殺!
所以,若不能為己所用,趙禹定會將苗軍趕盡殺絕,也絕不會放他們離去,繼而成為糾纏漢人的附骨之疽!
沉吟了良久,藍教主才聲線略沙啞道:“那么,你準備讓楊大帥死在哪一方手里?”
聽到這個問題,趙禹眸中也禁不住閃過一絲贊賞之色。難得藍教主在這煞費心機的權衡取舍中尚能把握到一些問題的核心,此女也當真是聰慧無比。楊完者死在哪一方手里,的確是一個足以影響大局的選擇。
若他死在張士誠大軍手中,苗軍必定對張軍恨之入骨,繼而元廷或能因這一番仇恨復將苗軍拉到自己這一方。而若楊完者死在元廷手里,形勢又會迥然不同。
趙禹略一沉吟,笑道:“據我所知,江浙左丞相達識帖睦邇與張士誠該會對楊完者的性命有所圖謀。我與他們是敵非友,不過今次也樂得幫他們玉成此事。”
藍教主聽到這話,嗔望他一眼,冷哼道:“明明是自己便宜占盡,毫無吃相,卻偏偏講得這樣冠冕堂皇,好像自己真是一個多么熱心的人一般。”
頓了一頓,她又說道:“咱們雖然已經商定,我也不能確保一定能夠順服楊大帥如此行事。但他若真的決定下來,自然會將自己人頭給你送過來。只盼魔君言而有信,否則,我縱使奈何不得你,卻也有辦法搞得你滁州雞犬不寧!”
趙禹聽到藍教主言語威脅,便笑道:“這件事對我有益無害,我沒理由中途反悔,食言而肥。不過,假使我真的決定那樣做,未必一定要等到藍教主芳駕降臨滁州,只怕先一刻便要香消玉殞。”
藍教主聽到這話,秀眉微蹙,忍不住低哼道:“你這人,莫非是天生不曉得憐香惜玉,便連言語上的上風也不肯給人家占去!這般不解風情,真不知紹敏郡主是瞧上了你哪一點!”
趙禹不接這話,轉而又問道:“待此間事了,藍教主是打算留在苗軍軍中,還是再回到韃子宮廷?”
藍教主笑語嫣然道:“你特地問這一句,莫非是瞧著久了,覺得我這毒巢也明艷無比,頗有動人之處?那么你希望我去哪里呢?”
趙禹側過臉,避開藍教主那灼熱目光,略訕訕道:“藍教主性情當真直爽火辣,與我中土女子迥然不同。”
“人家里外皆被魔君瞧個通透,究竟哪里有不同呢?”
藍教主見趙禹神情轉變,笑語一句,而后神色突然變得鄭重無比,抬起白嫩手掌,道:“咱們沒有筆墨為憑,便擊掌為誓。待楊大帥頭顱送到你手中,你須得全心全意搭救我數萬苗軍!”
趙禹見狀,也不疑有他,便抬起手掌,與面前那羊脂白玉一般嬌嫩小手輕輕一碰。旋即便感到手心處傳來片刻酥麻,他臉色驀地一變,厲目掃去,藍教主卻已經抽身而退,俏生生站在數丈外,笑道:“魔君可不要誤會,我數萬苗軍性命操于你手,你又擔心我會耍什么詭計。你武功高明,自然覺得出我這小手段對你并無害處。”
趙禹略一停頓,只覺得右手尾指處輕微酥麻,似有小蟲在攢動,除此之外,卻也并無異樣。只是一時疏忽,被這少女算計一次,心情總有些不舒服。
未待趙禹開口,藍教主已經解釋道:“我下在魔君手掌中的,名為雙生蠱,乃是苗疆少有對人并無害處的蠱蟲。此蟲一卵雙生,成熟后或各奔東西,但若彼此靠近數里之內,便會彼此生出感應。苗疆霧障橫行,一般采藥捕獵人馴養來指引路徑,以防迷失在茫茫山林中。除此之外,一些兩情相悅的小情人,難耐別離之苦,也種下這雙生蠱,來感應彼此的存在。魔君若覺得不適,只要稍一涌動內力,便能逼出這蠱蟲。而你若將之留下來,以后只要我靠近你數里內,咱們彼此之間便能有了感應。”
趙禹正待要逼出這蠱蟲,待聽到藍教主最后一句話,心念一轉,暗忖道這女子手段層出不窮,頗令人防不勝防。若有了這蠱蟲感應,倒也不失一個防備她的法門。這般一想,他便又散去提聚起來的內力。
藍教主見狀后,笑道:“若魔君再無旁的交待,小女子便且先離開了。無論楊大帥有怎樣決定,定會第一時間給你一個交代,還望魔君也早作準備。”(。。)
抱歉抱歉,昨天小孩不舒服,沒來得及插yexs.插yexs更新。可惜堅持了一半的全勤君,今天我盡量寫,看看能不能補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