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樓位于城東,是揚州城里名氣頗大一家客棧,因為揚州城突然被苗軍圍住,許多路過揚州之人沒奈何只得暫時逗留在城中,客棧中一時間人滿為患。
客棧中一所獨門跨院的房間里,趙禹端坐在窗下,雙目微瞑,耳朵卻在捕捉周遭所有異動聲響。不遠處房間中的床上,趙敏正和衣而眠,睡得很是安詳。昨夜他們為了躲避苗軍的追查,滿城游蕩,一直到了深夜時分,才暫時找到這個棲身之所。
這一所跨院,本屬于一個過路江湖門派所有。趙禹昨夜隱在暗處聽他們談話,曉得乃是山東的嶗山派接到張三豐請柬信函,趕赴英雄大會的。趙禹身為明教教主,與這些江湖人士關系本就欠佳,借他們的房間來避避災,也是順手為之的簡單事。至于原本的兩名住客,此時卻被制服了丟在房間內角落里。
趙禹在江湖上也算是廝混多年,卻沒聽說過這什么嶗山派的名頭。這嶗山派一行十幾人,雖然有些拳腳功夫,卻也無甚出奇處,房間中這一對夫婦便是這個門派的掌門與其夫人,趙禹入得房間來,輕易便將他們兩個制住,心中卻也忍不住感嘆,經由西域一役,中原武林稱得上中流砥柱的精英人物可說是已經被趙敏一網打盡,否則張三豐也不會病急亂投醫,連這無甚名氣本領的小門派都要招攬湊個人數。
除了這個嶗山派,客棧中還有許多江湖人士駐留,大多是山東、江北武林中人。其中也不乏有尚能瞧得過眼的武林高手,但真正能夠讓人眼前一亮的卻一個也沒有。這些人湊在一處,也只能營造出一個浩大聲勢而已,真正能派上的用場也不大。而且趙禹也聽過一番他們的談話,其中不乏有幸災樂禍者,真正肯為營救各派而拼掉性命的卻少之又少。
趙禹選擇這四海樓暫時棲身,正是因為這客棧里聚集了最多的江湖中人。這些強人真正的本領未必多高明,但湊在一處卻極能震撼住人。苗兵雖然兇悍,但對這些武林強人尚算得客氣,昨夜有幾波軍士來搜查一番,也只是在客棧前堂匆匆掠過一眼便先離開了。世人多是欺軟怕硬,這些苗軍欺負尋常民眾可以毫不手軟,但面對一干不守法度的武林強人。卻也知道收斂一二。
不過這情況也是暫時的,只要城中別處搜查無甚結果,這四海樓早晚要被徹查。畢竟,楊完者鬧出這樣大陣仗,若無一個結果,對他身后的蒙古太子也不好交待。
趙禹小憩片刻。同時也在思忖下一步舉動。哪怕現今形勢已經算得險惡,他也沒有放棄刺殺楊完者的打算,畢竟不除掉楊完者這個人,便不能消弭張士誠與元廷和方國珍之間的潛在默契。只是此時楊完者已經心生警覺,若再想像先前計劃那般突襲行刺,卻有些不可能。所以,此事尚需要一些新的變數。只是要如何做,趙禹一時間還沒有想法。
晨曦微薄時,有兩名嶗山派弟子來叩門。那被拿住穴道的掌門夫婦心中已經惶恐至極,聽到聲響后臉上泛起一絲希望喜色,只盼弟子們夠機靈,沖進來將他們救出去。趙禹站起身來,對被吵醒的趙敏擺擺手,自己悄聲走到門后。
那兩名弟子敲了幾下門。喚了幾聲,聽到房間中無甚動靜后便轉身離去了。
趙禹輕輕散掉指掌間提聚的真氣,復又走回房間中,瞧一眼一臉失望之色的掌門夫婦,輕笑道:“你們自己尚且奈何不得我,教出的弟子就有這本領救出你們?”
這時候,趙敏已經下了床。俏臉上尚有幾分海棠春睡的慵懶,待到清醒片刻,她走到趙禹身邊柔聲道:“我來守著,你先休息片刻吧。”
趙禹搖搖頭說道:“我也不累。況且隨時還會有狀況發生,也沒得閑暇休息。”
趙敏聽到這話,也不再勸他,便往墻角的火爐走去,想要生起火來燒一些水。然而她平日飲食起居皆有人服侍,這會兒要自己動手,卻完全不得其法,不多時房間中已經飄蕩起滾滾濃煙,將她俏臉熏得烏黑一片,那木炭卻還仍未引燃。
趙禹本來抱臂在一邊瞧著,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嘆息道:“我這一生,是無福分喝一杯你燒水泡的茶了。”
趙敏聽到這話,俏臉黑中透紅,略帶沮喪將火折子丟下,嬌嗔道:“凡事都要有個熟能生巧的過程,我以前都沒做過,難免有些手生,也值得你來調侃?”
這時候,房間中煙氣已經極為濃郁,那被制住的嶗山派掌門夫婦無法遮住口鼻,更是被嗆得淚水漣漣。趙禹也無時間與趙敏打趣,走到角落里蹲在那對夫婦面前,他伸出手,解開那掌門被制住的穴道。
那人一旦得了自由,登時跳起身來一拳搗向趙禹面門,卻不料血脈阻塞太久,四肢已經麻痹,未攻到趙禹,反倒自己滾落在地。他方待要放聲大呼,趙禹的手指已經扣在了他的咽喉上,只得生生咽下沖到嘴邊的大吼,咽一口氣澀聲道:“閣下武功高強,在江湖上也不該默默無聞。你若是條真漢子,便講出自己的名號,今日之恥,嶗山派異日必有所報!”
趙禹笑一聲道:“報或不報,也沒什么打緊。實不相瞞,我們兩個便是苗軍圍城搜索之人。這番借了你們的地方暫且避一避,還要多謝你們。”
聽到這話,那人臉色登時大變。楊完者雖然大張旗鼓抓捕趙敏,卻也不敢直接將她身份公諸于眾,不過卻架不住別人去猜測。許多人已經根據這浩大聲勢陣仗察覺到,能被統領江浙手握重兵的楊完者楊大將軍如此忌諱的人,必定不同尋常。因此聽到趙禹直承緣由,那人心中驚駭頓時無以復加,腦中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人如此坦白,莫不是有殺人滅口的打算?
腦海中泛起這個念頭,這人臉色頓時慘白無比,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好賊子,這客棧中匯集數百武林同道,你若敢辣手殺人,必然沒有一個好結果!”
趙禹聽到這話,搖頭笑道:“我正感激你們,卻是沒有殺人滅口的打算。告訴你我們的身份,是要你明白當下的形勢。城外那位楊大將軍,囂張暴虐,殺人如麻,若要他曉得你們嶗山派曾經藏匿過我們一晚,只怕你們也難獨善其身!”
楊完者鎮守江浙,劣跡斑斑,其惡名自然不需贅言。那人聽到趙禹沒有殺人的念頭,臉色卻仍未變得好看幾分,哭喪著臉澀聲道:“我又沒有包庇你們的念頭,明明是你們用強……”
“這話你對我說卻也沒有多大用處,卻還要瞧那位楊大將軍的心意。”趙禹說道:“所以,你們不要妄想著出門后就要大聲宣揚,若不然,自己怎么死的,卻還不甚明了。若能替我們遮掩一下,異日必有厚報!”
一邊說著,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地上輕輕劃起來。那人低頭望去,只見到他手指已經插在石板地面上,劃出一個深入三分的“謝”字!見這一幕,他的瞳孔登時收縮起來,才對眼前這年輕人的本領有了一個更直觀的了解。這樣一手本領,莫說此人從未見過,只怕江湖中有幸見到的也少之又少!
趙禹露出這一手,除了剛猛的一陽指力外,同樣有乾坤大挪移與白眉鷹王的鷹抓擒拿功法門在其中,雖未算得震古爍今,當今武林中能夠做到的卻也少之又少,尤其還要做得云淡風輕,似乎順手而為,卻是難上加難。
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抬手指著趙禹,凝聲道:“你……你是魔君趙無傷?”
趙禹被叫破身份,臉色頓時一滯,疑惑道:“你見過我?”
那人聽到這話,臉色卻是一舒,嘆息道:“天下間能有這樣深厚武功,并且還如此年輕,又能引得楊完者這等封疆大吏如臨大敵對待的人,除了魔君趙無傷,還會有哪個?魔君之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趙禹卻非喜歡自夸之人,聽到這人如此說來,略覺赧顏。旁邊的趙敏也走過來,拍著他的肩頭,笑語盈盈道:“原來你竟這么風光了!”
那人臉上卻有喜色流露,沉聲道:“魔君,你雖然出身魔教,與正道武林有些糾紛,但卻是條真正漢子。我佟百濤雖然本領不濟,對你所作所為卻也景仰得很,樂得看你韃子趕出中原,光復我神州大好江山!這番有幸能幫你一幫,樂意至極!”
趙禹連忙將此人攙扶起來,又解開其夫人穴道,深揖為禮道:“佟掌門俠骨丹心,卻是我孟浪冒犯,萬望海涵!”
趙敏臉色卻不甚好看,待那佟百濤夫婦轉身時,湊到趙禹身邊低聲道:“莫得幾句吹捧就忘了形,小心人轉頭就把你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