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嬤嬤不免就安慰她:“這也不是論誰力氣大的事情,凡事都講究慢工出細活,您慢慢看著也就是了。”沈陌言頭疼的揉了揉額角,親手將一包包蔬菜種子打開。若非上面用墨筆寫了菜名,她還當真不知道這堆五顏六色的種子是何來歷。
“菜把青青間藥苗,豉香鹽白自烹調。須臾徹案呼茶碗,盤箸何曾覺寂寥?”沈陌言輕吟了幾句,勾唇一笑,“如今我們也要種菜了。”又細細去看那些蔬菜種子。
其中褐色泛紫的是白菜種子,黃褐色的是蘿卜種子,再有一些油綠色的是四季豆的種子。不用沈陌言吩咐,鄭貴家的已帶著人在院子后方開辟了一塊小菜地,讓他家那口子用犁耕了一上午,將土塊磕碎,翻平整了不說,還弄出了一行一行的土壟。到時候只需要澆點水,撒一些草木灰,將蔬菜種子撒上去,然后再用犁耕一次,埋上一層薄薄的土就好。
至于四季豆,聽聞可以搭架子直接摘取,沈陌言立時來了興致,不僅在院子里搭了一排架子,還特地囑咐再移栽些花草過來,這樣院子里才會有些許生氣。她事事躬身的熱情明顯感染了其他人,大家不免都將注意力放在開飯館這事上來。大家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有些小丫鬟甚至想去飯館幫工。
這個打算很快就被馮嬤嬤壓了下去。
一來飯館是魚龍混雜之地,跟過來的幾個丫鬟都姿色上佳,難免被人覬覦。二來沈家雖不算治家嚴謹之家,可也不是那沒有規矩的寒門小戶,不可能讓丫鬟出去拋頭露面。倒是沈陌言一句話燃起了她們的希望:“你們若是想做些活計貼補家用,倒是可以繡幾道門簾,到時候飯館也用得著。若是還有別的繡品,我也可以讓人幫忙去問問價錢。”
此話一出,幾個小丫鬟都躍躍欲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好意思提起。
沈陌言笑得十分寬和,“你們平日里晚上左右也無事,也不過是多費幾支蠟燭!”很快打消了她們的顧忌。幾個人忙給沈陌言磕頭,又拉著蒹葭問飯館需要什么花樣的門簾。一時間,場面十分的熱鬧。
當天晚上,獨處時馮嬤嬤不免就勸她:“您對丫鬟也太縱容了些,她們服侍您是她們的本分,怎能再放任她們做繡活?”沈陌言垂下眼,半晌沒有說話。燈光照在她臉上,整張臉顯得有些蒼白,沒有血色。
過了許久,才聽見沈陌言幽幽的聲音:“我是沈家大歸的女兒,跟著我是最沒有前途的了,不能混個好出身不說,興許連婆家都不大好找。由著她們去吧,況且也不耽誤正事,不過是晚上費些神……”頓了頓,才嘆道:“總得給人留點盼頭……”
從離開燕京城以后,她一直云淡風輕,好像不曾發生過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般。久而久之,馮嬤嬤幾乎就要忘了這事,此番聽她提起,心中一痛,幾乎落下淚來,“小姐最是體恤下人,出手又大方,她們跟著小姐,也是她們的福氣,怎能說沒有前程呢?”
她拍著沈陌言的手,眼里滿是疼惜,“這種話,小姐以后莫要提起了。”
沈陌言笑了笑,不再說起這事,自己去歇下不提。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沈陌言正就著用豬肉片匯過的泡菜喝小米粥,就聽說在廣陵街蹲了幾天的鄭文回來了。她不緊不慢的用完了剩下的小半碗小米粥,凈了手和臉,才傳他進來。和前幾天比,也不知是否是錯覺,似乎瘦了一些。
他開門見山的說著自己的經歷:“我和莊子上的幾個玩伴一起,換了襤褸的衣裳,扮作乞兒,白天就蹲在八仙樓門口。那是廣陵街生意最好的一家,出入的人都穿著絲綢袍子,搖著扇子,似乎是讀書人。我從早上他們剛開張蹲到晚上打樣,數了一下,第一天有三百又五十三人,第二天比第一天少了兩個,第三天又多了幾個,差不多就是三百多人的樣子。他們那里最常被點的梁溪脆鱔,這個是從八仙樓后面倒雜物的巷子里里發現的,那里有個泔水桶,里面裝了不少客人沒吃完的半截鱔魚……”
不僅清楚,而且詳細。
沈陌言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鄭重。
這孩子,不過才十歲,就知道如何達成自己的目的,也知道靈活變通,又有一顆堅忍不拔的心,何愁不能成事?既然如此,不如先讓他在飯館里幫著跑堂,等到漸漸熟悉起來,再將飯館交給他來打理好了。橫豎沈陌言本人不能出面,遲早是要找人在外面替她奔波,作為她的左膀右臂而存在的。
“還有蟹粉獅子頭,在八仙樓也是頗負盛名的。”鄭文想著自己在廣陵街的見識,又加了一句:“不過對面的酒樓也有這道菜了,只是聽客人說蟹粉有些干,不是很滑嫩。獅子頭也沒什么味道,就和一般的肉團子一樣。但是對面的酒樓做的,桂花白果,蜜汁捶藕這幾道甜菜是很受追捧的,不過很奇怪,大家都喜歡帶走…….”他說著,露出了不解之色,“別的菜都沒有這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沈陌言想了想,笑道:“許是婦道人家喜歡吃這些,不過婦孺出門不便,所以才讓家里人帶回去的。”鄭文恍若大悟,不好意思的垂著頭笑了笑,撓撓頭,“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放涼了好吃。”
只有這時候,他才像一個孩子。
而他的話卻讓沈陌言有些不是滋味,只怕這孩子在那里蹲了幾天,這些侃侃而談的菜,壓根就沒有嘗過吧。她就吩咐白露:“去和廚房說一聲,做一道桂花白果端過來。”說完,笑著覷了他一眼,“你也嘗嘗口味。”
“我不是饞了。”鄭文著急的連連擺手,小臉蛋都紅成了一塊抹布,“我就是好奇……”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已經微不可聞。沈陌言就在心里嘆了口氣,“我倒不是特地做給你吃,不過是聽你提起,覺得有些饞了,到時候大家都嘗一嘗。”
鄭文這才松了口氣,臉上又有了光彩。
目睹了這一切的馮嬤嬤,就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