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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書生下了馬車,將酒水往懷里一藏,在水槽里照著整理了一下被打后的儀容,進了屋子。
“爹,我把藥買回來了,一會給你煎。”
“喝什么藥,喝藥怎比得上喝酒痛快,活著受罪,早死了痛快,讓你買的酒買了沒?”
“買了買了,你少喝點,一會給你熬點皮蛋瘦肉粥,吃了你再睡會。”
“夏王的人今天又來找你了?”
“恩。”
“收買不成就對你動手了嗎?”
“這樣更好,讓他們死了這條心,我就奇了怪了,我一個說書人,竇建德來找我謀什么事,也不知是哪個多舌的在竇建德面前舉薦了我,非要拉我去做個什么納言,這官啊,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就是什么納言了,屬于揭人瘡疤露人短,吃力不討好的,初時主子為了做些表面功夫,說什么聞過則喜,這主子萬一哪天不高興了,心情不好,一句話就拉出去斬了。”
“照我看,你天天往酒樓里說書講故事,雖說是奇談怪論,但無非是這天下間的事,說得多了,你多少會摻雜些自己的見解觀點,有心人聽了,自然知道你胸中乾坤,那倒無所謂,怎么也算是你的知己,只可惜啊,就怕是有心人聽了,在上面的人面前搬弄口舌邀功請賞,這人怕出名豬怕壯,你的名有了,這禍也就隨著而來,都怪爹沒本事,當了一輩子的九品芝麻官,自以為為官清正,對得起良心,好心會有好報,如今卻落得家徒四壁,門庭冷落,親朋遠離,沒半分好處留下給你……”
老頭繼續發著牢騷:“偏偏又教你識了字,知了廉恥,讓你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不愿看那些權貴臉色,若不是如此,現在也不至于落得這寫字說書這凄涼的光景,至今連個媳婦都娶不上……”
窮書生笑說:“爹,這有什么不好的,我現在不挺好的嗎?餓不死也發不了,一日三餐混溫飽,不愁吃穿不愁寒,待爹您一走,我就樂逍遙,四處流浪搜集天下奇聞異事,寫一部驚天地泣鬼神的荒誕奇書,倒也不枉來這人世一遭……”
“我呸,我看你就盼著我死呢是吧?嫌我連累你了!我偏活得長些,讓你不如意才好。”
“爹您這話我可不愛聽,什么叫你連累我了,我要沒爹您陪著我,我這壺水酒一人獨飲,喝得也沒什么味道,這天寒地凍的,你我父子小酌一杯,烤上炭火,吃些上好的烤肉,說些風花雪月無關國事的奇談怪論,說到盡興處,哈哈一笑,雖是父子卻如知己,豈不快活?”
“那是那是,幸虧你娘走的早,不然看見咱爺倆這副德性,氣也氣死了,哈哈,兒啊,快溫酒!給爹說說今天搜來什么好故事。”
“得嘞,爹您稍等,酒馬上就好。”
嘭嘭嘭——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書生打開門,見門外站著一名臉帶笑容的男子,正是剛剛在小食攤上遇上的那個疤臉男子。
“有完沒完!都說我不想當什么納言了!就請我當皇帝老子也不快活!”
疤臉男子笑道:“凌先生誤會了,我不是夏王的人。”
書生一愣:“你不是夏王的人?那你找我做什么?”
“我初來乍到齊州城不久,就聽聞先生的大名,聽說先生喜歡搜集奇譚故事,我這里也有一個,不知道凌先生感不感興趣?”
書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帶酒沒有?”
疤臉男子從懷里取出一壇陳釀女兒紅,“有好故事豈能沒有好酒?”
書生臉上登時堆起了笑容,“快快請進。”
屋子破爛不堪,看那些殘破風化的家具起碼有幾十年的歷史,倒是有一屋子的古籍書帖,連墻角都堆滿了。
一張堪容兩人的小炕就在書堆中間,床頭有一個油燈,看樣子這兩父子都是嗜書如命,喜歡挑燈夜戰的人物。
疤臉男子跟那坐在炕上等酒喝的老頭施了一禮,在那書生的邀請下,也不管炕上的臟亂,跟著上了炕。
書生給他倒了一杯酒,他喝了一口之后,娓娓說起故事來。
半個時辰之后,疤臉男子終于將故事說完,兩父子都聽得入了迷,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果真是一個好故事,凌某搜集傳奇故事這么長時間,第一次聽到如此精彩離奇的故事,當浮一大白,”書生感嘆著,獨自泯了一口酒,這才問:“這么說,故事中的那位相公來這齊州城是為了找他的娘子?”
“不錯。”
“你就是洛陽的暗衛大將軍甄命苦吧?”書生突然問了一句,看著疤臉男子,眼神變得有些激動。
甄命苦見他猜出自己的身份,也無意隱瞞,點頭承認。
“這是甄將軍你自己的故事?”
“有些是自己的經歷,加了些夸張。”
書生略有些激動道:“能給我看看你的易容面具嗎?”
甄命苦從身上掏出一張老頭的面具來,遞到他手中,書生伸手接過,也不征得甄命苦的同意,急急忙忙地戴上,走到盛水的木盆前,看著水中的倒影,嘖嘖稱奇。
甄命苦見時機成熟,乘機說:“凌先生若是喜歡,我可以將這易容之術傳給你,這樣一來,你從此以后就可以不用再受那些竇建德的爪牙騷擾了。”
書生大喜,連連稱謝,不過很快意識到什么,一臉狐疑地盯著他,“你不會是想招攬我入你的暗衛軍吧?凌某說過,此生絕不為功名所累,也不受人驅使,只愿做一個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村野匹夫……”
甄命苦笑道:“我怎么會強人所難,來找凌先生,其實除了說這個故事以外,是想借凌先生的身份一用,接近竇建德,尋找我妻子的下落。”
書生沉默片刻,接口問:“你的意思,是讓我離開齊州城?”
“我知道這有些為難凌先生,但剛才無意中聽見凌先生與令尊的談話,知凌先生有游歷四海之志,如今有了這易容面具,無須再為聲名所累,我再資助先生一萬兩白銀,讓先生以后不再為生計所惱,專心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