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宗元方笑完,又有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回報,流言在京師越傳越烈,并且又衍生處許多新版本,目的只有一個,徹底的打倒楊波,或者逼迫楊波與朝廷反目決裂。
客廳里面站了幾個人,一個身材矮胖,面色和善的商賈模樣的人上前給湯寶成施了禮道:“掌柜的,咱們人手不夠,沒辦法查探到消息散布的源頭,不過大明門一帶百姓越傳越離譜,說什么旅順和建奴現在正假意對峙,目的就是要引誘朝廷發兵救援,然后兩家聯手,擊破朝廷九邊的主力,共分我大明天下等……”
老炮有些氣憤憤的打斷了話頭道:“定是有心人在背后推動此事,反諜鋤奸也不是外情司一家的事,若是你們人手不夠的話,這事交給俺們特勤隊便是,順藤摸瓜還怕找不到正主兒嗎?”
湯寶成搖頭:“已經派人盯上了幾個可疑人物,之所以暫不采取行動有兩個原因,其一,咱們初來乍到,立足未穩,不宜大動干戈,其二,流言已經遍布京師,抓幾個細作對大局毫無裨益,既然大人派咱們外情司到京師布局,那么就要把后金方面的情報點連根拔起,今天咱們重點不是放在細作上,還是談談如何化解這場危機才是。”
宗元方點頭贊同:“小猴兒的話說到咱家心里了,不光是楊波有麻煩,咱家恐怕日子也不好過,萬一陛下下了決心,咱家這趟來京師簡直叫自投羅網。”
湯寶成沒有理會宗元方。對那個胖子道:“還有什么異動?”
老炮打量著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胖子,看他的身份應該是外情司某主事。他身后還有一個沉默寡言的瘦子,滿臉陰毒之色,另外一個則是苦力打扮的中年人,滿臉都是生活刻下的苦難,要不是雙眼之間偶爾有寒光閃動,老炮幾乎都被他騙了過去,還有一個面容平凡的家伙,進到客廳就一直把自己躲藏在眾人背影里。在場的人幾乎都忽略了他的存在,老炮有些好奇,他不知道湯寶成從哪里找來這么多人才的。按照大人的設想,特勤隊行事果斷迅速,是旅順快速處置突發狀況的精英小隊,外情司的人不同,這些人多是心思陰沉。手段毒辣的家伙,就連那個笑得像彌勒佛一樣的商賈,三角眼中也不時閃過陰冷。
盡管老炮不喜,但大人給外情司的權柄很重,不但糧餉武器優先保證,而且殺人鋤奸。收買下線,很多都是不能見光的事,京師內所有事都是情報部在主導,特勤隊則是隸屬軍部,算是軍事打擊力量。只要湯寶成不點頭,特勤隊也不好插手。
“還有流言說。大人曾欺瞞朝廷,說斬殺了奴酋阿濟格,對阿濟格的尸首下落卻含含糊糊說不清楚,其實阿濟格根本沒死,現在正在旅順被奉為座上賓,驃騎軍戰力出眾,皇太極欲以阿濟格為質,兩家和好云云,倒也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根據咱們查探,除了內城,外城一帶又有新的流言在散布,說昌平叛亂乃是大人早有謀反之意,在京師附近預先埋伏下一支奇兵,就等和后金兩面合圍時動手,幸好京營副將倪寵發現了團練營預謀不軌,團練營才不得不提早發動,等等”
這個胖商賈一面說還在一面笑,臉上的肥肉都得飛快,讓老炮郁悶的是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仿佛他和旅順毫無關系似的。
聽到這里,湯寶成面色有些凝重,和宗元方對望一眼,又看了看老炮。
老炮也意識到事態嚴重,站起身道:“事關重大,后金細作趁驃騎軍被牽制,無力南顧的關鍵時刻發動,來勢兇猛,招招劍指大人的軟肋,咱們每走一步都需小心謹慎,以免壞了大事。”
湯寶成微微一笑,道:“若是有需要借重特勤隊的地方,我自然不會客氣”
老炮點頭坐了回去。
“……聽說今日朝堂吵得厲害,許多御史都開始彈劾大人,小人有聽說,首輔溫大人都坐不住了,寫了信入宮,溫府管家溫方老爺子昨晚也私下拜訪了禮部,吏部,兵部等尚書府上,只是流言來勢洶洶,而且這次不易平息。”
邱勇上前一步道:“掌柜,根據咱們的分析,這次流言有些奇怪,京師內外城流傳好幾個版本,側重點各不相同,似乎幾家勢力同時發難,否則哪有這么巧的事?”
宗元方哼了一聲,尖聲道:“咱家也奇怪,昌平的事要是不聯系其他流言還不覺得,但牽扯到謀反問題就嚴重了,這些流言恐怕要堵死朝廷招撫的路啊?”
解圍昌平是老炮的最重要任務,他想了想道:“宗大人的意思是,流言是王肇坤,魏公公這些人散布的?是為掩蓋他們平叛不利的緣故?”
宗元方心情有些煩躁,昌平兵變事關他的政治前程,聽到老炮的話趕緊擺擺手:“咱家不知道!也就這么姑且一說。”
湯寶成突然問邱勇道:“錦衣衛那些番子有什么動作沒有?”
邱勇和胖商賈低聲交談兩句,回到:“沒有什么異常,也沒有針對流言有任何抓捕動作。”
湯寶成站起身沉吟片刻道:“根據誰散布流言,誰最后受益的原則推斷,咱們先簡化一下這些受益人,先把敵人列出來才好進行下一步的行動,流言是從昨晚開始的,從內城迅速蔓延到外城,造成整個京師都在流傳,對吧?”
湯寶成望了望那個商賈,后者點頭肯定。
“……先說那些針對旅順的流言,比如與韃奴私下密謀,什么兵分兩路反攻大明等,包括隨后衍生的大人身世啦,什么天意之說啦。目標直指是大人,幕后黑手不用想。肯定是潛伏在京師的后金細作受到指令同時發動,一旦朝廷聽信這些流言開始對大人動手的話,誰會最后受益?很明顯,肯定是久攻磨盤城不下的后金,或者是皇太極,很普通的反間計,也沒有多少殺傷力,所以當時我并不是太在意。但后面的流言就出乎意料了。”
宗元方不由自主的點了一下頭,湯寶成分析很是在理,眾人都屏聲靜氣的聽著。
“……昌平離京師僅僅半日路程,加上吳仲村他們帶領激憤下的團練營迅速圍殲了京營,把這個和謀反聯系起來,恐怕大事就不好辦了,之前大人指示說團練營必須堅守昌平的計劃也不得不改變。否則團練營最后的下場不妙。至于這些流言的背后黑手,那就呼之欲出了”
宗元方道:“是王肇坤還是魏國那個老狗?”
湯寶成搖頭:“是曹化淳那個老狗!”
宗元方嚇了一跳,惱羞成怒的罵道:“你這個猴崽子,胡亂攀咬對你家大人有什么好處?你是嫌楊波樹敵還不夠多是不?”
湯寶成哈哈一笑,望著宗元方道:“宗大人應當比我更清楚才對,是不?”
宗元方嘆了口氣。搖頭道:“楊波害的咱家失了帝心不說,眼下為了團練營又攙和到朝廷內斗去了,你這個猴崽子是嫌咱家命太長了是不?”
湯寶成點頭,有些同情的道:“宗大人處境是有些不妙,不過倒也不是無法可想的”
宗元方低頭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咱家需得去求首輔大人的庇護?”
湯寶成不答,卻道:“眼下情勢誰也說不清。沒人知道陛下的心思,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宗大人也不用太過害怕,好比我家大人當年還得罪了天下士林呢,那又如何?只要韃奴一日不滅,朝廷就需要倚仗我驃騎軍穩定形勢,這么多年不也平平安安的過來了?”
宗元方愁眉苦臉道:“話是如此,不過你去問問楊波,問問他敢不敢孤身進京?”
湯寶成大笑,道:“只要朝廷不和旅順直接翻臉,宗大人就是安全的,就算萬一到了那步,咱們還有特勤隊護著宗大人離開京師,怕什么?”
宗元方想搖頭,卻抬頭望了望老炮,老炮朝他點頭道:“大人曾叮囑小人,要絕對保障監軍大人的安全。”
宗元方這才松了口氣,連看老炮都順眼了許多,道:“既然知閑這樣保證咱家就放心了,還是談談怎么解決流言問題,流言一日不消,恐怕昌平那邊也等不到招撫的旨意,咱家窩在京師也是擔驚受怕的。”
湯寶成似乎下定決心般道:“就算大人恐怕也無力回天,旅順能與各方勢力相安,靠的是實力而不是其他,目前這個困境無法可想,除非驃騎軍一戰擊潰韃奴主力,否則單靠咱們能做得也很有限。”
看到老炮想要插言,湯寶成擺手道:“馬大人,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不過這些都是環環相扣,想解昌平之困,終究還是要看陛下的態度,團練營再能打又怎樣?宰了唐通三萬營兵還有宣府,大同兵,京畿兵馬多得很,團練營殺得完嗎?想要陛下傾向招撫,最關鍵是要讓陛下明白,圍剿團練營得不償失,最重要的是磨盤城對峙不能無限拖延下去,驃騎軍只要能騰出手來,所有困難都迎刃而解。”
老炮想了想,嘆了口氣道:“最困難的是主動權不在咱們手里,你說的俺明白,可是等驃騎軍騰出手來的時候團練營早完了,那大人要咱們外情司和特勤隊干什么?”
宗元方試探道:“咱家和曹老公也有些舊情,要不要咱家攜重禮去走動走動?先說好,這些銀子可得楊波來出,咱家窮的很。”
湯寶成斷然否決:“萬萬不可,眼下的爭斗已經變成權利之爭,首輔,閣老,內臣全攙和進來了,豈是私下能解決的?就算曹化淳貪財,吳仲村他們也不愿意割了自己的腦袋給王肇坤他們請功,首輔大人肯定也不同意用自己倒臺去換團練營的安全,這些有首輔他們頂著,不用咱們去費心,還是談談實際點的東西。”
宗元方哼了一聲:“實際點的?依咱家說,最實際的就是不變應萬變”
湯寶成搖頭:“宗大人留在京師于事無補,最好是上奏朝廷,請命急赴昌平,只要宗大人在那里盯著,就不怕王肇坤,劉遵憲等人欺君罔上。”
宗元方聞言大喜,連連點頭道:“不錯,咱家怎么沒想到?咱家也不指手畫腳,就冷眼看著,把昌平的事情如實上奏朝廷,陛下如果知道王肇坤,巢丕昌等人損兵折將,或許改了主意也不一定?這樣吧,你們繼續商議,咱家就去寫奏疏”
湯寶成趕緊叮囑道:“宗大人留步,站在陛下的立場自然是希望剿撫并用,大軍一動靡耗糧餉無數,所以能盡早平息叛亂當然更好,宗大人需先彈劾我家大人方能讓陛下信任,立場要以嚴厲鎮壓為主,同時還要和團練營劃清界限,只要結尾出流露幾句大人素來受將士敬重,有大人坐鎮昌平,或能擾亂叛心軍心,分化叛軍各部等就足以,宗大人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小人的意思。”
宗元方連連點頭,湯寶成抓著他的衣袖又道:“宗大人需尋個通道直接遞到陛下手里才好……”
宗元方點頭,甩開湯寶成笑罵道:“你這個猴崽子,咱家好歹也在宮里當差多年,里面的門道可比你清楚多了。”
等宗元方出門,湯寶成對老炮道:“宗大人去到昌平,恐怕就是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特勤隊人少,恐怕會有些兇險。”
老炮沉默片刻,道:“保護重要人物的安全本來就是特勤隊份內之事,也不需要湯大人額外費心,不過俺倒是想問問,亟不可待的把咱們特勤隊支走,你準備如何應對京師的困境?是有什么不方便咱們參與的地方嗎?”
湯寶成微微一愣,轉臉笑到:“馬大人多心了,京師這邊我已經大致有了對策,馬大人盡管放心,京師的事交給外情司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