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壽會意,沉吟對左右道:“引登州的客人去書房稍候,某即刻便到。”
聽到這話,胡貴終于松了口氣,眼下這個將校云集的場面哪里是待客之道?那是示威好不好……
胡貴走到門口有大聲道:“祖帥,我家大人對遼鎮將校仰慕已久,但旅順在與建奴交戰,小人等來得匆忙,略備了些本地的特產旅順二鍋頭,些許薄禮,還望眾位大人莫要嫌棄才好”
說完,姚文昭連忙朝等候在外面的伙計大聲招呼,眾人用托盤捧著一些晶瑩剔透的酒瓶,那些酒瓶都開了口,門口的人已經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香。
祖大壽見商號眾人禮數完備,小心殷勤,便點頭示意呈上來,幾個伙計端著盤子一路走,二鍋頭的醇香立刻包圍了整個大廳的人。
半個時辰后眾人才等來了祖大壽,他面色有些微微發紅,開口就噴出一股酒氣,跟隨他同來的還有幾個隨從打扮的人,想來應該是替祖家打點商社的掌柜之類的。
“你們大人說的生意就是這個二,二啥來著?”祖大壽坐下就急切的問。
“旅順二鍋頭”胡貴小心糾正道:“不過也算不得什么大生意,最大的生意是,我家大人想從遼鎮買一批馬。”
“哦,買馬?楊波要買馬?”祖大壽微微有些吃驚,腦袋一時間轉了幾圈,沒聽明白胡貴的話。
胡貴朝姚文昭是個眼色,后者賠笑著解釋道:“生意嘛,自然是有來有往的,旅順二鍋頭乃大明獨一份,別無分號,遼東苦寒,將士自然要飲些烈酒才當得上英雄豪杰,我家大人說,咱們賣酒給遼鎮,也不能讓祖帥吃虧,所以除了大量收購皮毛,藥草外,還想從遼鎮購買三千匹戰馬,祖帥也知道,建奴弓馬嫻熟,旅順雖然無法抗衡,但也不能讓韃子輕松,所以……”
祖大壽摸了摸下巴,心里暗笑,三千戰馬能濟得什么事?再說買了馬,沒有三五年時間也訓練不出能抗衡韃子的騎兵,既然楊波愿意做這個冤大頭,他自然是樂見其成,祖大壽便道:“楊波找我買馬還真找對了,不是某夸口,除了某,整個遼東還真找不到地方買上好的戰馬,不過親兄弟明算賬,某丑話說在前頭,每匹戰馬……”
祖大壽還沒說完,身后一個隨從搶著道:“五十兩!”
祖大壽摸摸腦袋,點頭道:“不錯,五十兩”
胡貴笑而不語,他把目光停留在那個隨從身上片刻,對著祖大壽道:“祖帥,這些瑣事便讓商號的人去商議好了,小人這次來還有一件大事,想要和祖帥單獨稟報”
看到祖大壽猶豫的樣子,胡貴壓低聲音,道:“商號除帶了白酒,糖,煙草,茶葉,棉布外,最重要的是,還帶了四百多首級。”
祖大壽聽到首級,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他身后的那個隨從也愣了片刻,面露喜色。
“是真夷?”祖大壽也顧不上尊卑,湊過來問道。
“個個都是真夷,如假包換”胡貴壓低聲音道。
“來,來,你跟我來!”祖大壽大喜過望,熱絡著牽著胡貴的手對幾個掌柜道:“你們好好招呼旅順的商號,姚家第一次來遼鎮,你們莫要斤斤計較,失了禮數某家定不輕饒。”
胡貴朝姚文昭使了個眼色,跟著祖大壽和幾個親衛隨從朝外走去,心里卻并不輕松,大人交代的幾個重點眼看都有些眉目,但大人交代的錢莊推廣,他卻不知道怎樣開口才好。
“走一步看一步吧?”胡貴保持著神色自若,心里卻隱隱牽掛著磨盤城的戰況,沒有強大的軍事實力做后盾,別說錢莊,就是這些普通的商業往來都怕讓祖大壽連皮帶骨給吞沒了。
坐定后,祖大壽還讓人給胡貴上了茶,這才示意閑雜人等退下,胡貴喝了口茶,心里盤算著如何挑起話頭。
“還未請教,這位先生在楊波手下任何職?”祖大壽這會兒沒把胡貴當普通人對待,而是客氣的拱拱手。
胡貴趕緊回禮,道:“祖帥折殺小人了,小人是楊大人手下主管財政方面的,旅順所有往來糧餉,商貿等錢銀核算,都是小人在經手。”
祖大壽驚訝得合不攏嘴,專管錢銀往來,那就是楊波的絕對心腹了,沒想到這人會管錢,口舌倒也流利。
胡貴道:“遼鎮乃對抗建奴之重鎮,千軍易得,有祖帥坐鎮錦州,鉗制建奴不敢相犯,我家大人常說,日后還要多于遼鎮走動,兩家互為奧援,同舟共濟,互通有無,我家大人還說,愿唯祖帥馬首是瞻,早日克復遼東,旅順前不久小勝一場,斬了兩百多真夷首級,我家大人說要多于遼鎮親近,便命小人盡數都帶來了,這些首級都硝制好,祖帥可命人去驛站查驗一番,另外我家大人還帶了許多繳獲的背旗,刀槍,弓箭,火器等,小小心意,還望祖帥不要嫌棄才好。”
祖大壽臉皮微微一紅,幸好酒后也看不出異常,他很快就忽略了小小心意這極具諷刺意味的話,有些疑惑的問道:“剛才先生不是說四百多首級嗎?”
胡貴失笑道:“祖帥恕罪,這次小人一共帶了四百多真夷首級,其中一半是送給祖帥做見面禮的,至于剩下的,剩下的……”
胡貴裝成不好意思的樣子,吞吐了半天,祖大壽有些不耐煩,連聲催促,胡貴這才道:“剩下的,我家大人原本想向祖帥買些戰馬,可是手里銀錢有些周轉不開,所以小人冒昧的問一句,可否用剩下的首級抵扣買馬的銀兩?”
“哦?這樣啊?”祖大壽恍然大悟,想了想皺眉道:“養兵不易,旅順又在戰事,這也難怪你家大人,這樣,克勇,你帶幾個人去驛站查驗一下首級真偽,速來回報我知。”
祖大壽堂弟祖克勇點頭離開,祖大壽便請胡貴跟他講述這些首級的來歷,以及攻打復州等戰況,祖大壽顯然心里在盤算著怎樣用這批首級向朝廷請功,說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連用首級抵扣銀兩的事都忘記給個答復了。
胡貴倒也不心急,他一面略帶夸張的揀一些比較艱苦的戰事說,一面細心留意祖大壽的反應。祖大壽最近日子不好過,朝廷御史不斷彈劾他龜縮不出,崇禎帝因為派不出援兵替羊官堡解圍,也下了幾道圣旨給祖大壽,口氣嚴厲,又恩威并施的要他出兵鉗制旗,祖大壽照例毫不理會,但現在有了楊波送來的首級,那么他就要考慮怎樣出兵走個過場,然后想朝廷報功,是出兵三岔河還是兵指盛京?雖然還要和遼鎮巡撫通個氣,但大家反正都是心照不宣。四百個真夷首級,還有其他背旗等繳獲,祖大壽已經決定把剩下的首級都吃下來,那么朝廷賞賜下來最少也有一萬多銀子,如果自己爭取一下,或者能賞兩萬多也不一定,除了銀子還有本色器械等,更重要的是,緩解了朝廷的猜忌,加重了自身的威望,簡直是一舉數得的買賣。
過了一會兒,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祖克勇進來后朝他微微點點頭,祖大壽頓時大喜,心里再無任何猶豫道:“甚好甚好,既然楊波手頭不寬裕,別說用首級抵扣,就算楊波空手來又有甚么打緊的?咱們兩鎮日后互通有無,日子長著呢,遼東苦寒,甚么白酒,茶葉,棉布都是急需的,姚家想要來遼鎮做生意,某求之不得,這樣,可讓姚家在遼鎮設一個分號,日后楊波有什么不方便得地方,只管跟某說一聲,不用這樣見外。”
胡貴笑意盈盈的道:“祖帥名下若是有什么生意,也去登州設個商號,我家大人認識不少來往登州的大商人,除了我大明外,還有日本,紅夷等,也可以介紹給貴商號,但有件事……”
看到胡貴遲疑,祖大壽假裝不悅道:“有何難處?只管說便了,先生莫非還擔心某家的信用不成?”
胡貴失笑道:“借個膽子小人都不敢,好比這次姚家帶了五千多銀子,一路上下極為不便,兩鎮日后來往更為密切,這次不過是首次交易,以后的銀錢往來肯定更大,祖帥那邊同理,掌柜在登州販賣完貨物,帶著巨量現銀回遼東,萬一路上有個閃失,損失多少暫且不說,最要緊的是影響兩家合作,所以小人以為,可以在遼鎮設匯通錢莊,日后大家都用銀票往來,這樣也免去了許多繁瑣事項,卻不知祖帥意下如何?”
“唔?”祖大壽習慣性摸摸腦勺,半響后才遲疑道:“匯通錢莊?誰開的?”
胡貴不敢隱瞞,道:“我家大人有份子,除了我家大人外,京師許多權貴都有照拂,好比首輔,督師,登萊軍門大人等,關鍵是匯通錢莊在山東就有家,天津,京師,江南一帶也有許多分號,之前沒有拜訪祖帥,所以遼東還沒有開設,不過有了錢莊,商號生意往來就非常的便利了。”
祖大壽點頭,卻沒有點頭,他需要回去找了解的人商議一番,胡貴也識趣的避而不談,兩人有談了一陣,祖大壽有些心急,便約定三日后再商議一些細節。
胡貴告辭出來時,正好看到面臉喜色的姚文昭,身后有送客的隨從,姚文元只好偷偷朝胡貴豎了個大拇指……
兩天后,祖大壽在總兵府大排筵席,隆重宴請旅順胡貴等人,顯然,楊波的銀彈,人頭攻勢已經徹底拉近了遼東的態度,一路上許多將校見到他們,都微微點頭示意,比起之前那種敵視簡直是天壤之別。
姚文昭與那些掌柜敲定了許多協議,包括收購和傾銷,許多在遼東賣不起價格的東西這次翻了數倍,這讓掌柜們高興的眉開眼笑,當然,來自旅順的緊俏物資也同樣獲利不菲,與姚文昭不同,胡貴還是有些擔憂,他肩負商貿和政治使命,開設錢莊的決定權在祖大壽,他不點頭胡貴也沒辦法,另外,他還希望通過遼鎮與蒙古諸部搭上線,目前蒙古察哈爾,土默特,科爾沁等歸附后金諸部在旅順損失慘重,武力威懾之后也該用商貿手段來分化他們了。
酒筵中,身材矮小的姚文昭穿梭在身材魁梧的祖大壽心腹家將之中,這個時候正是他如魚得水的時候,他一面勸酒,一面不露聲色的盤敲側擊,這些話回去經過旅順情報司重組后,遼鎮各種勢力構成就能大致有個頭緒,而且情報司也會反饋給商社一些建設性的建議。
就在這時,坐在下首那一桌突然蓬的一聲巨響!
姚文昭大驚,不光是他,其他將校都驚呆了,他們停下談笑望去,卻看到胡貴非常狼狽的站起身。
“不勝酒力,小人不勝酒力,卻讓各位大人見笑了……”胡貴賠笑給眾人做了個團團輯,眾人見祖大壽一臉嘲弄,也笑了起來,只有姚文昭知道胡貴的酒量,他湊了過去,只聽到胡貴壓低聲音道:“祖帥,昌平大軍云集,那我團練營究竟如何應對的?團練營真的反了?”
姚文昭不以為意的舉了舉酒杯,突然腦袋轟的一下,他瞬間意識到胡貴說這句話的意思了,入援昌平的團練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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