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巨響,一枚鐵子正好打在城頭一門六磅炮的炮口處,把那門六磅炮的炮管直接削掉半邊,發出驚天動地的撞擊聲,六磅炮剩下的炮管和架子飛了起來,砸死了兩個躲藏在城頭的士兵,鐵子打斷炮管后去勢未消,又重重打在城墻上,到處跳躍著,犁出一道血路……
城頭上慘叫聲一片,很多輔兵不敢伏到在城墻邊,他們跳起來四下亂跑,雖然韃奴只有六門火炮,但帶給守軍氣勢上的打擊是巨大的,張權灰頭土臉的抱著頭盔和譚應華躲在一堵石墻后,譚應華呸了幾聲,把飛到嘴里的沙石吐掉,一面對著張權抱怨到:“你們旅順不是火器起家的嗎,怎么不造這種大炮?”
譚應華哼了一聲:“威力小?你們楊大人肯定沒想到會有今天。”
張權剛想反駁,轟!
又是一聲巨響,一個跑動中的士兵半邊身子瞬間被撕開,血液包裹著鐵子還在亂跳。
“我草韃子的奶奶!”張權怒了。
等這枚鐵子撞在墻角停下來后,韃奴那邊終于沉默了下來,顯然,這些火炮已經打過三四輪,需要讓炮管散散熱了。張權跳了起來,譚應華在親衛的攙扶下也爬了起來,城頭的慘狀讓他們驚呆了,倒數一片狼藉,很多堆放在城頭的器械被鐵子打得到處飛散。無數抬重的輔兵跑前跑后,把那些還沒斷氣的士兵抬走,慘叫聲到處都是。
“上城頭!”張權對著身后的傳令官說道。很快,城頭響起了急促的嗩吶聲,遼東營和火繩槍營士兵從掩體中跑出來,在城頭列隊。
游擊營士兵有嚴格的紀律,雖然遭受火炮襲擊,但很快便恢復士氣,東江兵和廣鹿兵就差了許多。特別是譚應華聽到這幾輪火炮只打死了七個人,傷了二十多個人時更是哭笑不得,看士兵的驚慌神情。沒人會懷疑下一輪火炮再來的時候他們會立刻崩潰。
張權皺著眉頭打量著韃奴的動向,他常聽大人說過,說韃奴不會放棄他們賴以起家的騎射,但現在韃奴已經開始主動使用這種威力巨大的火炮了。那是不是意味著日后雷霆旅的戰斗會越來越艱難了呢?
張權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雷霆旅進攻時素來喜歡排成密集隊形,結成陣勢而行,若是給這種大炮轟上幾輪的話,什么陣型都要崩潰,沒有密集隊形的火銃兵可不是那些韃奴馬甲的對手。而且韃奴這次居然還使用了散彈,如果給他們造出象六磅炮這樣輕便的散彈炮,想到這里,張權不寒而慄……
“不行。得把這個發現趕緊報告給大人才好,大人定會有破解之策的”張權嘀咕了一句
“你死了這條心吧!”一直在注意他的譚應華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張權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城下四面都被圍得密密麻麻,別說出城報信,連鳥都飛不出去。
張權冷笑道:“那又如何?無論火炮打幾輪,想攻下鐵山奴酋終究是要用人命來填的,咱們看看誰先熬不住。”
譚應華遙望著遠處,城頭飄揚著濃烈的硝煙和血腥味,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連綿不絕的號角聲,韃奴步甲緩緩移動,看起來他們準備攻城了!
“怎么打?”譚應華看到地平線上那密集的人群壓過來,心都抖了一下。
張權想了想道:“譚大人安排將官分守四門,火銃兵全部集合起來給我指揮,長槍兵作為預備隊,哪里頂不住就支援哪里,咱們先假意抵擋半日,裝作不支放開一面缺口,等韃奴上城后有我率火銃兵集中打擊。”
譚應華雖然沒有參與旅順之戰,但也知道楊波就是這樣解了旅順之圍,當下點頭道:“好,就這么安排”
說完,便急匆匆的去分派人手,組織防御去。
號角聲越來越近,韃奴步甲們潮水一般朝城下涌來,無數輔兵推著盾車,抬著云梯,挑著箭羽盾牌等物資疾奔,就在譚應華安排妥當的時候,沉默許久的紅衣火炮突然再次開火,這些措不及防的守軍吃了個大虧,盡管他們再次緊急尋找掩體躲避,但這輪轟擊下來,死傷超過五六十人,可謂傷亡慘重,而那些士兵的士氣更是低落,只能挨打不能還手,讓這些人沮喪無比。
“我草,還沒完了!”譚應華一臉狼狽,就在剛才,一枚鐵子貼著他不到十步的地方穿過去,把一個來不及躲避的親衛打得只剩半截,把他嚇得冷汗直冒。
張權皺起了眉頭,大人常說,韃奴是個非常善于在戰斗中學習的部落,之前他以為單憑復制旅順之戰防守模式便能把韃奴打得落花流水,現在看來沒這么簡單。
果然,張權很快就發現了韃奴的異常,一群衣衫單薄的奴隸舉著木盾夾雜在步甲中行軍,看來奴酋是打算用這些奴隸來消耗鐵山守軍各種防御器械了!
張權和譚應華可沒有楊波那種慈悲,無論是朝鮮人還是遼東流民,只要攻上來就是敵人,他們會毫不猶豫的開槍屠殺之,但問題是,如果奴酋派這些奴隸日夜攻城的話,火銃和火炮很快就會因為彈藥告罄而啞火,最后他們只能與攻城的韃奴精銳肉搏廝殺,這正是奴酋想要的結果,三千明軍在韃奴日夜不停的消耗下能堅守幾天?
雖然張權看明白了對方的布置,但他毫無辦法,韃奴已經快要逼近了火炮打擊距離,炮手們都在城頭肅立待命,他們盯著城下的韃奴滾滾而來,一面傾聽觀察手報距離。經過整理,所有六磅炮都填裝了散彈,炮手們倒是沒有張權的顧慮。他們憋著一股氣,準備給韃奴來一次狠的。
城下響起了激昂的鼓聲,那些韃子似乎知道已經進入了明軍的火炮覆蓋范圍,他們躲在盾車后緩緩而行,反倒是那些衣冠不整的奴隸們排成陣型,高舉木盾,在身后如狼似虎的白擺牙喇督戰隊的威脅下。跌跌撞撞的沖了過來。
張權有些猶豫的舉起了手,這些老弱中夾雜著許多韃子的弓箭手,要是讓他們大搖大擺的接近城下。對城頭上防御的明軍是個巨大威脅。
“穩住!穩住!”
一些炮隊的隊官跑前跑后,指揮著那些炮手。一面頻頻轉頭,等待點火的信號。
“開炮!”
張權不再猶豫,這個時候不能想太多。攻防之間有時候就是拼一股氣勢。若是之間因為節省彈藥不開炮,氣勢上首先就落了下風,想到這里,他把手狠狠的往下一劈!
隊官們看到紅旗翻滾,立刻大叫道:“點火,點火!”
城頭上同時硝煙繚繞,布置在正面的十二門六磅炮除了被打壞的三門外,其余都在嘶嘶的冒著火光。
隊官們聲嘶力竭的喊叫才落音。城頭突然轟的一聲巨響,整個城頭似乎都抖動了一下。大股硝煙猛的升騰起來,無數尖嘯的鐵子噴出炮膛,朝那些黑壓壓的人群撲去。
進入射程的前鋒就像被狂風刮過,許多人被打得倒飛出去,身上的大洞狂噴鮮血,一輛盾車被無數鐵子打得木屑飛濺,一頭歪倒在地上,許多還活著的人連滾帶爬的奔了出來,盾車下鮮血流了一地,慘叫聲四起。
許多舉著木盾的奴隸被火炮恐怖的覆蓋打擊嚇瘋了,他們尖叫一聲,丟下手里的木盾轉身便逃,然而等待他們的是身后壓陣馬甲們無情的箭雨……
韃奴的號角再次響起,那些躲過明軍第一輪打擊的步甲再次喊著口號,齊心推動著盾車逼近,又有一群奴隸再次被驅趕上來吸引明軍的炮火,那些挽著弓弩的馬甲們則是透過盾車間隙打量著城頭,心里默默估算著射擊距離,隨著盾車緩緩移動著。
很快,明軍第二輪打擊如期而至,他們出戰前就有人講解過明軍火炮的發射規律,這股明軍的火炮間隔時間非常短暫,約莫三十息便能再次發射,三四輪后會有一次較長的停歇散熱時間,一般需要小半個時辰冷卻,冬季會短一些,然后再次發射,如此反復,所以今日登城作戰他們必須趁火炮間隔時間快速接近城墻,至于如何與明軍火銃手纏斗,他們現在還沒空去回想,先活著越過那道冰墻再說吧。
看到密集的鐵子快速收割著對方士兵的性命,城頭一片歡騰聲,連許多東江兵都鼓起勇氣扒上垛口觀察戰果,還有些膽大的朝著城下大聲咆哮示威,發泄著自己的仇恨。
在游擊營,這種擅自脫離隊伍的行為是要殺頭的,不過這些軍紀也不好用在友軍身上,張權沒空管這些破事,他用千里鏡觀察戰果,但他很快沮喪的發現,倒在城下的尸體多是被迫攻城的奴隸留下的,韃子的步甲死傷少的可憐,這個發現讓他心情有些沉重。
張權并不知道,駐守岫巖的奴酋岳托已經悄然抵達了豪格的大帳,與生性急躁的豪格不同,岳托自從在旅順城下吃過游擊營的大虧后,對于楊波所部的明軍謹慎了許多,他召集許多參與過旅順之戰的士兵,甚至還有阿濟格的正白旗旗丁過來詢問,來到鐵山后,岳托說服了豪格,針對鐵山守軍的弱點,定下幾個攻城的對策,只要堅持圍困和消耗這個大原則,鐵山守軍火器再兇猛,也蹦跶不了幾日。
就在城頭六磅炮停歇,城頭守軍整理城防器械的時候,韃子的六門紅夷大炮突然再次開火,這一下給守軍帶來許多傷亡,有一個垛口被鐵子擊中,直接垮了一片,還有許多熬制金汁的大鐵鍋被打翻,熱氣騰騰的糞便流的到處都是,臭氣和血腥味交織在一起,令人作嘔。
等守軍手忙腳亂的重新整理好,城下的韃奴已經逼近了百步內,在那堵冰墻下停了下來。
“火銃手上城頭!”
隨著張權一聲令下。數百名火銃手紛紛把燧發槍架在垛口處,黑壓壓的槍口對準了城下那些盾車和奔跑的人影。
這道冰墻阻礙了盾車推進,無數步甲紛紛從車下現出身影。還有許多弓箭手也從盾車后跑了上來,他們借助冰墻躲避身子,這道原本用來防御的冰墻反而變成他們絕佳的掩體,不過張權也不在乎,他們總歸還是要越過冰墻攻城的,等他們現身的時候,酒水火銃兵們發威的時候了。
從城頭望下去。這道冰墻就像一道海浪中的堅固礁石,無數密集的身影都被阻礙在這道礁石后面,奇怪是的。這些韃子并沒有越過冰墻的打算,他們沉默的蹲在墻后,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張權愕然朝后面望去,果然。一排頂著盾牌的人再次跌跌撞撞的奔了過來。這些盾牌組成了一條移動的浪潮,顯然,冰墻下的步甲都在等待著這些人肉沙包的到來。
這些連譚應華都看出了不對,他跑過來低聲道:“韃奴好不狡猾,驅趕百姓來消耗我們的火炮,怎么辦,打還是不打?”
“打!”
張權一臉煞氣,又補充道:“韃子以為躲在冰墻后面就安全了?咱們還有臼炮沒用呢!”
九門六磅炮和十門臼炮帶著眾人的希望開始嘶嘶冒煙。城頭彌漫著硝煙的味道。
無數黑黝黝的炮口突然冒出大團的火光,噴射出熾熱的炮彈。朝著城下尖嘯而去,整個城頭頓時籠罩在嗆人的硝煙里,城下慘叫聲劇烈的響起。
張權搶過譚應華的千里鏡,緊張的檢視戰果,這次集火發射給韃子造成巨大的打擊,那個盾牌組成的長龍混亂無比,許多人尖叫著四散奔跑,甚至許多督戰的白甲都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張權心里大定,順手把千里鏡塞給譚應華,一面發布命令道:“再次集中射擊,臼炮的角度還要細調,盡量落在冰墻后面的人群里,趕緊去!”
傳令兵分奔而去,張權躲在垛口張望著,他心里有些疑惑,冰墻后躲藏的韃子似乎沒有太慌亂,遭受十門臼炮散彈的打擊后他們還是很鎮定,戰場的混亂多是那些包衣輔兵引發的,這個現象讓張權警惕起來,他不顧譚應華的抗議再次搶過千里鏡,他打算全程關注戰場的形勢。
過了片刻,城頭再次發出火炮齊射的怒吼,張權驚愕的看到,臼炮發射的鐵殼彈畫著完美的拋物線,大多數落到了冰墻后,然而,還沒等鐵殼彈落穩,幾面盾牌就拋到鐵殼彈上,接著兩個身披三層鐵甲的韃子便猛撲上去,把嘶嘶作響的鐵殼彈壓在身下!
帶著漫天血肉,那枚鐵殼彈爆裂開來,可是除了把上面那個士兵打得血肉飛濺外便再沒有了威力,甚至周圍幾步之遙的士兵毫發無傷!
張權倒吸了一口冷氣,韃子到哪里找這些專門對付鐵殼彈的死士來?雖然是個笨辦法,但顯然是對癥下藥,張權寄予厚望的臼炮的威力被削弱到了最小,鐵殼彈落在密集人群里的那種恐怖效果根本發揮不出來!
張權這下是有手足無措的感覺,冰墻后面埋伏的韃子還在等待足夠的肉盾到來,等人數足夠,他們就要攻城了!
“火炮暫時停止發射,推到安全的地方”在譚應華不解的目光中,張權命令道。
果然,韃子再次故技重施,六門火炮再次轟擊,不過明軍已經有了防備,這次沒有造成太多的傷亡,張權他們也不知道,有一門紅夷大炮由于漢軍旗操炮手緊張下出現低級失誤,填裝了過量的火藥,加上散熱還沒徹底造成了炸膛。
沒有了明軍火炮的威脅,混亂的奴隸隊伍終于提心吊膽的到達了冰墻下,他們十人一組,抬著云梯,等待著命令準備攻城,城頭上火銃兵槍口對準了冰墻的幾個缺口處,戰事一觸即發……
張權舉著手,先是一群舉著木盾的奴隸露出了身影,他們象受驚的兔子一般飛速的跑向城下,一面齊聲朝城頭喊著:“各位明軍老爺,咱們也是東江百姓哪,求求軍爺不要打放火銃,都是自己人哪!”
火銃兵都在等待著擊發命令,但這個命令卻遲遲不來,冰墻幾道缺口處擠滿了高舉木盾的人,雖然這個距離連重甲也擋不住燧發槍的鉛彈,但這些人依然高舉著盾,仿佛這樣能夠安全許多一般……
“放!”張權狠狠揮手。
啪啪,城頭一陣扣動扳機的聲音,緊接著,連續不斷的火銃擊發,一股股硝煙騰起,這種距離上幾乎不用瞄準,只要開槍就能打到人,盡管打到的大部分不是韃子的甲兵。
第一排火銃兵射擊完畢后退,第二排迅速補充上來,連續不斷的擊發聲,冰墻前面慘嚎聲不斷,許多鮮血飛濺到上面,把冰墻描繪的怪異無比,趁著明軍火銃一輪射擊完畢,冰墻后吶喊一聲,無數人涌出來朝著前方疾奔,一雙雙腳毫不憐憫的踩在那些在地上翻滾的傷員,那些推著盾車的輔兵更是把最后一絲力氣都用了出來,把沉重的盾車推得吱吱作響,盾車邊上,許多弓箭手開始張弓搭箭,對著城頭箭雨壓制。
自從覆蓋式頭盔稱為雷霆旅的標配后,火銃兵的死亡率大幅降低,不過傷殘率卻依然高居不下,雙方對射兩輪,打死十幾個弓箭手,城頭也有許多廣鹿兵被射中了面門和眼睛,慘叫著從城頭墜落下來。
鏖戰兩個多時辰,冰墻通向城下的道路上堆滿了尸體,但許多步甲已經突破了防線,輔兵們奮力的架起云梯,隨著高昂的鼓點聲響起,韃子的總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