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沈門子弟君最賢第2卷第五十三章兄弟怡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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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紅衣少年高聲呵斥,沈瑞心中詫異不已。
這少年十四、五歲年紀,長著一雙丹鳳眼,倒是極好的容貌,可眉眼間過于尖刻,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只是不知是什么身份,竟然這般有底氣?是三房的?沈瑞尋思了一下,又覺得不像。聽說三房幾位叔伯都是早娶,玉字輩的嫡子多是早就成家立業,嫡孫差不多都到啟蒙的年紀;有個被三房當成寶貝疙瘩對待的沈珠,已經到了秀才功名,如今應該不在這班上。
要知道不管沈氏族學的名氣多大,沈氏族學的學子幾何,這這族學畢竟是沈家所有,沈玨是宗房嫡孫,沈全是五房嫡子,論起身份來,這兩人在族學中也是數一數二,還有人這般大呼小叫。
這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沈瑞望向沈全與沈玨。
沈全還罷,只懶懶地抬了下眉頭,并未開口;沈玨卻是橫眉豎目,道:“哪里來的哈巴狗,竟管起小爺之事!董雙又不是玻璃人,誰還能碰碎他,要一時不住眼的盯著?這雖不是我家客廳,卻是沈氏族學,又是課歇功夫,我倒是不曉得,沈家人怎就不能開口說話?”
那紅衣少年面帶怒氣,還要開口,便聽有人道:“琇哥……”
紅衣少年聽到聲音,煞氣立時收斂幾分,轉過身去。
門口進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容貌尋常,長著一副笑面,看著倒是平易可親。
來人尚未開口,紅衣少年便抱怨道:“珠九哥,有人欺負董表弟。”
他這一說,不僅沈玨、沈全皺眉,屋子里其他幾個沈氏子弟也不愿意聽。而幾個姻親外姓子弟,并無上前幫著董雙的意思,反而不少人怨他多事,看向董雙的目光很是不善。董雙在旁,更顯窘迫,眼圈跟著泛紅。
方才的情形,都落在大家眼中。沈玨與沈全兩個上前與新同窗說話,董雙不習慣與人接近,往一邊避開。倒顯得多事,實是不愿意,他起身出來就是,何必如此作態。
“誰欺負他?玨七哥與全三哥上前與瑞哥說話,干他何事?莫不是因沒搭理他,他就要哭鼻子,娘娘歪歪。”一個小胖子起身道。
他旁邊坐著的精瘦少年操著公鴨嗓也跟著道:“就是,就是,沈琇你好沒道理。董雙自己都沒說甚,你就護上,片刻也不移眼。要是不放心,你就跟夫子說換了座位,不是能從早到晚地盯著。”
沈琇瞪著眼睛,看著那精瘦少年,怒道:“沈琴,怎哪里都有你,要你多事哩?”
沈琴“嘎嘎”笑了兩聲道:“一筆寫不出兩個沈氏,我總不能容旁人欺負族兄弟。”
沈琇怒道:“哪個是旁人?”
沈琴輕哼一聲,眼神在沈琇身上轉了轉。
沈琇已是忍不住,就要沖上前去,被沈珠伸胳膊給攔住。
沈珠安撫地看了看沈琇,隨即也不理睬沈琴,只看向沈全,滿臉誠懇:“全三哥,大家不是族兄弟,就是姻親世兄弟,鬧起來可不好看。”
沈全聞言,不由蹙眉,隨即也跟著笑道:“珠哥最是熱心腸,你既來了,這些小的自是鬧不起來,他們可最是聽你的。”
沈珠的目光就望向眾人,附學的外姓子弟都低了頭,這是沈家各房子弟相爭,本就不干他們的事;沈家子弟即便不甘不愿,可也多是安靜下來。只有兩看著年紀略小的學子,卻是不干了,其中一個撅嘴道:“珠九叔是怎了?叔叔們本就沒怎地,明明是董雙多事做作,琇二叔身為弟弟又對全三叔口出不敬,珠九叔不說教訓他們兩個,倒是要為他們兩個撐腰,是何道理?”
另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也道:“董雙恁多事哩,那座位又不是你們家的,怎地瑞二叔就坐不得,退退縮縮的,到底在嫌棄哪個?”
其他沈氏子弟在沈珠的注視下雖熄了聲,可心里多不痛快。只是礙于沈珠是三房嫡孫,功課又好,方暫時消停。這回聽到兩個小輩分的抱怨,他們也跟著,小胖子道:“若是真有人欺負董雙,珠九哥抱不平還罷;明明沒人欺負他,珠九哥還來教訓弟弟們。想來珠九哥眼中,表弟比族兄弟親哩?”
沈琴又操起公鴨嗓道:“這哪里是同學,這是當供起的活祖宗哩?莫說甚先來后道,想要欺負新同學。瑞二哥這幾年是有服沒來,可不是哪個都能欺負的?”
這七嘴八舌的好熱鬧,沈瑞在旁看著,只覺得腦袋都大了。
這時便聽到一聲院子里當當聲響起,原本鬧哄哄的學子們,都老實地回了座位。
沈珠則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對沈瑞道::“瑞二弟,我這表弟出自小門小戶,方靦腆了些,你莫要多心。現下該上課了,我先回去,稍后讓他給你賠不是。”說罷,便出去了。
沈瑞看了沈全一眼,明白了他方才的無奈。這個沈珠說話,還真是不受聽。方才明明是沈琇與沈玨、沈琴幾個小的嗆聲,沈珠卻找直接對上沈全,好像是沈全讓人鬧場似的;自己是個打醬油的,經他這一說,倒是自己不容人才引得糾紛。
這樣的人管他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沈瑞都懶得搭理他。
原本見他沈珠相貌敦厚平和,年紀輕輕又中了秀才,還以為是三房“歹竹出好筍”,如今這一看,什么玩意兒。
夫子進來,倒不是沈瑞記憶中的那個,而是個二十余歲的夫子。
這也是沈氏族學與其他學堂的不同,除了主持族學的山長不輕易換之外,其他夫子都是繼續舉業的秀才,出身各異。有的是旁枝庶房子弟,有的則是姻親故舊中的寒門學子。來族學教書,或許會耽擱他們讀書的時間,可是得大于失。能得到舉人山長的指點,說不定也能攀上沈家哪一房的關系。
這些秀才,雖然舉業有落第的,可是也常有中舉的。如此一來,對于學子們來說,也是督促與鼓舞。而對于那些落第的秀才來說,只要他們教導的好,受益也微微可觀。族學里有規定,蒙童升童生,童生升秀才,秀才升舉人,各班的老師與山長都有獎勵。
這夫子穿著青衫,顯然是有功名在身。沈瑞雖是初次見他,卻覺得此人有些眼熟。
來人顯然也留意到屋子里多了一人,微微點頭,便坐到條桌后,打開手中的書,開始講起四書來。
沈瑞反應過來為什么瞧著這人眼熟,因為這人也是丹鳳眼,長得與沈琇有五分相似,只是臉上其他地方長得中平,不像沈琇的相貌那樣耀眼。
沈瑞摸了摸下巴,這是沈琇的兄長?沈琇這么囂張就是因兄長在當夫子?這沈琇到底是哪房的?怎么之前都沒聽過此人。沈瑞又掃了眼自己的新同桌,這個人叫董雙,那是董舉人的兒子?不是說董舉人的兩個兒子都有了功名么?那應該是董舉人的侄子之類,怪不得沈珠要出面維護,兩家算是表親。
董雙不僅聽得專心,手下也沒停著,時而落筆寫上幾句。如此情形,沈瑞看著倒是有些眼熟,這不就是后世課堂上的記筆記么?就是他自己,也保留這個習慣,不管是聽王守仁講書,還是聽沈理講書,他都要記筆記,沒想到現下倒是遇到一個與他一樣的。
沈瑞的視線,又落在董雙的筆記上,不由輕笑,還真是字形如人,規整清秀卻略顯無力。
董雙記完一筆,抬眼剛要沾墨,正對上沈瑞的小臉,竟是一哆嗦,差點掉了手中的毛筆。
他這反應,倒是將沈瑞嚇了一跳。沈瑞摸了摸自己的臉,并無異常。他因肖母,本就長得精致些,而且還不帶女氣,誰見了都要夸一句英俊小哥。說句不客氣的話,就是這課堂上的十數學子中,容貌比他好的也只有沈琇、沈玨兩個,怎么就會嚇到人了?
這般想著,沈瑞不免又看了董雙幾眼,就將董雙低著腦袋,耳根粉紅。
沈瑞想起沈珠方才的話,難道這是性子“靦腆”?
沈瑞的視線,不由落到董雙耳垂上,粉粉嫩嫩,一片光滑。沈瑞移開眼,覺得自己想多了。這可是大明朝,禮教大興,男女大妨可不是鬧著玩得,怎么會有“女扮男裝”的戲碼?除非是不打算將女兒嫁出去了,否則父母再腦抽也不會如此行事。
等到外頭的鐘聲再次響起時,年輕的夫子起身出去。
族學里一上午兩堂課,沈瑞來的時候正是第一堂課課歇的時候,如今第二堂課完了,就到了午歇的時候。
本避在側間里的書童小廝,都提了食盒涌了進來,各家多帶了茶水與午飯。
沈玨坐在第一排中間的位置,左面是小胖子與沈琴,右側則是那兩個日字輩的童子。沈玨起身走到沈瑞跟前,卻是沒有停留,招呼他一起走到后邊最后一排沈全的位置。
沈全的同桌是個大塊頭,面帶憨厚,見他們過來,起身要讓座。沈玨忙按住道:“珈大哥且坐,大家一起哩。”
聽到這個名字,沈瑞曉得是五房庶支,是沈全的從堂兄弟。年歲雖比沈瑞他們大好幾歲,可是腦筋不大聰明,這是沈瑞當年的同窗之一。
剛才與沈琇嗆聲的小胖子是八房嫡宗嫡孫沈寶,公鴨嗓沈琴是七房嫡子,都是沈瑞當年的同窗。
沈家九房中,內四房是始遷祖沈度子孫,五房是沈度胞弟沈粲一系,六、七、八、九則是沈家兩兄弟的各房叔伯一脈。
內四房人口子弟系出同源,本為一支,分散開來,子弟最少;五房次之,六、七、八、九房子孫最繁茂。
不過因松江這一支沈姓,本就是沈度、沈粲兄弟兩個立起的門戶,后代子孫中,又以這五房仕宦不絕,在族中也就這五房說話最有分量。其他房頭,即便子孫繁多,也多依附前幾房。其中因七房、八房祖上是親兄弟兩個,在宗族中這兩家倒是同聲同氣,子弟也多親厚。族學中學子的情形,向來同各房頭地位相干,那個沈琇倒是異類。
長壽與柳成已經擺了食盒,食不言寢不語,一時屋子里倒是沒了聲音。
沈瑞坐在沈全對面,見他目視某處神色轉冷,便好奇地回了下頭。
自己的座位上,正坐著沈珠,他對面是沈琇,沈琇不知在與柳雙低聲說什么,柳雙沒有抬頭,而是使勁搖頭。
等用了午飯,食盒也收了下去,沈玨便拉著沈瑞起身道:“既吃好了飯,咱們去盈園耍。”
沈瑞望向沈全,沈玨撇嘴道:“不用等全三哥,他要看書哩。”
沈全對沈瑞笑笑道:“瑞哥同玨哥出去吧,我不愛出去耍。”
等沈瑞同沈玨出來,沈玨就迫不及待地抱怨道:“這學堂真是沒法呆,那沈琇整日里跟蒼蠅圍著臭肉似的繞著董雙轉,真是污了我的眼。等哪一日忍不住,我就去同祖父說去。就算山長現在是董舉人,這也是沈家族學,貓貓狗狗的都進來算什么。”
沈瑞見他滿臉鄙視,話中也絲毫不客氣,不由納罕。
早聽說明朝南方男風盛行,可這些年他接觸的人有限,見識的還真不多。
怪不得董雙行為間有些扭捏,對自己又避之不及的模樣,難道是怕自己看上他的菊花。沈瑞想到這里,嘴角抽了抽:“沈琇與董雙是一對?”
沈玨搖搖頭道:“應該是沒上手,那個董雙不是個好東西……對人愛答不理,動不動就紅了眼圈,倒像是哪個欺負了他。不過是董夫子的侄兒,架子倒是比沈家嫡支子孫還大。”
“沈琇到底是哪個房頭子弟,怎沒聽過他?”沈瑞好奇地問道。
沈玨冷哼了一聲,道:“不過是二房庶支,倒是將自己當成人物。”
沈瑞聽了,很是意外道:“既是庶支,怎還這般有底氣?”
二房嫡支在京,庶支旁系在沈氏家族中就跟隱形人似的,就連族中公議,二房的位置是空著的,也輪不到這些庶支旁系出來。
沈玨道:“人家可沒將自己當庶支,而是將自己當嫡支,卻不想想,出婦之后,連族譜都沒上去,還有臉當自己為嫡支,真是不知羞……”
“出婦?”沈瑞聞言,不由一愣。
像沈家這樣的家族,向來名聲為重,怎么會出現“出婦”?即便那房媳婦有不賢良之處,不是還有容留家族孤寡與罪婦的家廟,再不齊還可以“病故”。要知道,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要是鬧出和離之事,雖是斷了兩家姻親,到底沒有撕破臉;鬧到“休妻”出婦的地步,那兩家則翻臉成仇。
這樣的大事,為何他聞所未聞。
沈玨見他滿臉不解,揚眉道:“別尋思了,你才幾歲,當然沒聽過此事。那已經是六十年前的事。別說咱們這一輩,就是源大叔這一輩,聽過此事的也不多。我是無意聽到祖父與父親閑話,才曉得一耳朵。”
六十年前,想到二房嫡支好像就是那個時候遷居京城、而與留在松江的二房庶支幾乎沒有往來,沈瑞心中一動,道:“六十年前?是二房已故伯祖父家……長輩?”
沈玨點點頭道:“就是伯祖父繼母邵氏,是個惡毒不慈的婦人。她進二房為填房時,二房老太爺本有發妻留下嫡子三人。這邵氏在人前極為賢良,對待年紀稍長的大太爺、二太爺極為客氣周全,待年幼的三太爺視若親生。直到她有了身孕,才有了變故。”
或許這天下的繼母不乏良善之人,可也不乏有自覺為了親生骨肉好,便狠心去行惡之人。
那年松江鬧倭亂,倭寇經常上岸劫掠,松江府各家各戶都閉門不出。二房老太爺恰好有事去了南京,并不在松江。邵氏便使人將三太爺藏起來,詐稱被人拐走,又將線索指向城外,哄騙大太爺、二太爺出城尋人。結果兩位太爺在城外遭遇倭寇,與帶的的小廝、長隨都被倭寇殺了,大太爺還罷,二太爺的尸首都倭寇扔進河,尸骨無存。老太爺連失兩個嫡子,自是要查,卻沒有查出什么。那幾年倭寇作惡多端,松江府死的人多了,便也當成是意外。
邵氏十月懷胎,生下女兒,待三太爺越發親近。三太爺當年才六歲,在兩個兄長去世后大哭一場就不再提起,別人以為他不年幼忘了此事。三太爺打小一心讀書,十三過童子試,十五歲中舉人。數年之間,邵氏又添次女,生子無望,待三太爺就更慈愛。聽到三太爺中舉的消息時,邵氏極為得意,打算將侄女說給三太爺為妻。
三太爺卻私下將邵氏的乳母、陪房都扣下,問出了九年前舊事。三太爺不去尋老太爺,直去尋族長。當時現在的族長太爺還是少年,族長是沈玨曾祖父,聽聞這等惡事,自然要為三太爺主持公道,命二房老太爺處置邵氏為沈家子嗣償命。
二房老太爺聽聞真相,恨后妻狠毒,可畢竟成親十數載,又有兩個女兒在,痛斥一場后,到底不忍她失了性命,便寫了休書送她回邵家。不想邵氏回到娘家就有了反應,已經有身孕在身。
不管邵氏行事多不當,子嗣為大,邵家托人說和,邵氏也寫信送來懺悔,邵氏所出的兩位姑娘也哭著要娘。二房老太爺沉了了半月,到底心軟,為了邵氏肚子中孩子的名分,有心將邵氏再接回來。
三太爺聽到消息,直接去了生母墓地,在生母陵墓前跪了一晝夜。
二房老太爺自覺心虛,想要勸兒子回來又沒臉去,便央求族長出面。
族長曉得三太爺心中不平,可還是勸他退一步,邵氏雖可惡,腹中卻是沈家血脈,總不能無名無份生在外邊。若不是顧及她生的兩個姐兒,直接將她當貶為妾室也是應得。即便再次允她進門,也不必擔心什么,等她生下孩子,就讓她入佛堂祈福。三太爺始終不說話,族長太爺便又勸,邵氏即便害了前面兩個,可對三太爺畢竟有養恩,三太爺若是逼迫太過,外人不知就里,難免覺得三太爺過于刻薄,與名聲有礙。
三太爺終是木木地點頭,算是同意接邵氏回來,大家也齊齊地松了一口氣。三太爺雖才十五歲,可已經有了舉人功名,行事又果決,沒有人敢將他當孩子看。若是他不點頭,這楊氏即便接回來,這二房也難安生。
沒等二房老太爺使人去邵家,就得了消息,三太爺刨了生母的墳,等二房老太爺與族長匆匆趕過去時,三太爺已經將生母的尸骸焚燒,正跪在地上往瓷壇里裝骨灰。他大哥的墳也被挖開,里面裝著的骨灰罐取出來,擱在一邊。
二房老太爺驚怒交加,想要教訓兒子,三太爺則遞上一張文書,上書自愿放棄二房嫡子名分與繼承權,要將戶籍遷出來單獨立戶。老太爺大驚,問他何必要鬧到這個地步,三太爺抱著兩個骨灰壇道:“舊人不比新人,死人難爭活人。旁人能忘,死人卻是我母我兄。不能為兄報仇,我以不堪為弟,只盼骨肉團圓。”
二房老太爺當即就沒了話,三太爺折騰這一番后,雖沒有如愿獨立立戶,可依是帶了兩壇骨灰離了松江,去了京城。
二房老太爺大病一場,使人給邵家送了一筆銀子一張房契,不再提接邵氏回來之事。等到次年,三老爺中了二甲進士的消息傳到松江,邵氏在娘家早產生下一男丁,邵家再次上門,老太爺依舊沒有松口,反而立時清點家當,分出兩份與兩個女兒做嫁妝,其余都過到嫡子名下,為了防止邵家以后借著邵氏子爭產,老太爺還專程并且請族老們做見證,留下手書”出婦子生死富貴與沈家俱不相干,生不得上沈氏族譜,死不得入沈家墓地”。這是連邵氏兒子沈家血脈的身份都給否了。邵家與沈家,徹底反目。
二房老太爺安排完二房產業,將兩個女兒托付給宗房,便悄然而去。有人說他心灰意冷,被和尚道士拐了出家;也有人猜測他是大病一場落了病根,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不想讓兒子擔上逼迫老子的不孝之名,才躲在無人知道的地方等死。不管說法到底是什么,老太爺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沒有任何消息。
過了幾年,邵氏所留兩女到了說親的年紀,長兄如父,這兩女父親下落不明,生母被休,婚姻大事當由兄長三太爺做主。族長寫信與三太爺提及此事。三太爺使人送了兩千兩銀子與一封信,提及他無意因邵氏之舉遷怒兩個妹妹,只是擔心兩個妹妹因生母被休難體諒他,兄妹遠些也好,兩女之事既老太爺曾托付給宗房,就請族長多費心,又言老太爺既已經將兩女嫁妝都早預備出來,那這兩千兩權做添妝。又過兩年,邵氏重病不起,使人上京送信,懇求三太爺答應讓兒子上族譜,被三太爺一句“父命不可違”打發。
因二房老太爺的“出走”,族老們對三老爺本就頗為微詞。不管他有多委屈,二房如今家破人散的局面到底難看。況且他面冷心冷,自打進京就了無音訊,婚姻大事都是自己操持,并未通知族里,便多有埋怨。如今見他絲毫不念邵氏十來年養育之恩不說,還待異母弟妹如仇人,族老們對其更是不喜。
二房已經分出去的庶支,看到二房偌大產業都歸了三太爺一人,多有不忿,便攛掇邵氏子,想要借著大明律“財產諸子均分”一條,謀取二房產業。畢竟邵氏子即便沒有入沈家族譜,可有產婆與休書上的日期為證,他就是沈家血脈。即便不能得到沈家子孫的名分,可即便只能算是不入族譜的“外室子”,也有資格分二房一部分產業。至于二房老太爺留下的手書,上面提了族譜與墓地,到底沒有命令禁止孫氏子過問沈家產業。族老們想要壓一壓三太爺的“不遜”,便沒有制止此事。
四房已故太爺與宗房太爺是族學里同窗,幾個人又是一個曾祖的從堂兄弟,兄弟之間最是要好。兩人便使人往京城送信,三太爺方知曉此事。就在族人等著看熱鬧時,三太爺使人回松江,迅速地處理了全部產業,并且將戶籍遷到京城去了。
因二房老太爺生死始終沒有消息,二房雖不能明確分宗,可這以后實際上同分宗差不多。
聽了這一盆狗血,沈瑞并未怎么動容,只是沒想到沈玨說的“一耳朵”,竟然是二房遷居京城的原因。而且二房太爺還與自家已故祖父有舊。
是了,這也解了他心中一個不解之謎。
二房人丁凋零,沈瑞的曾祖父又是賭鬼,家業敗壞的差不多,而沈瑞的祖父早亡,留下孤兒寡母。按理來說,即便四房產業竟然還能得以保全,在宗族中還早就失了話語權。
可族長太爺親自牽線,為四房娶了個嫁妝豐厚的娘子。而沈舉人半生沒出仕,家資富饒,也太太平平地過了多年。
四房能有今日,不單單是出了一個“賢婦”,還有已故老太爺的余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