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這么指責老張,張作霖多半會翻臉,可是張廷蘭身份太特殊,既是他的左膀右臂,又是一個小輩兒,老張不能和他疾言厲色,但是又不能忽視張廷蘭的建議。
因此張廷蘭這幾句話出口之后,老張真聽進去了,先前他一直覺得自己大義滅親,一點錯誤都沒有,現在張廷蘭居然指責他也犯了法,是在踐踏法律,似乎也有道理,老張也有些為難了。
“廷蘭,我現在就讓你當這個法官,你說說該怎么處理合適,如果我不滿意,還是要槍斃他。”
老張態度一變,在場眾人都松了一氣,只要讓張廷蘭處理,多半就能保住性命,三姨太太也滿懷期盼的看著張廷蘭。
張廷蘭大大方方的來到了眾人的中間,臉上的笑容全都收了起來,十分嚴肅:“罪犯戴某,把你的犯罪過程如實交代,如果有任何隱瞞,直接殺你二罪歸一。”
這位舅爺剛才已經嚇傻了,老張兇神惡煞一般,要把他腦袋開瓢,誰求情都不管用。突然之間峰回路轉,居然出現了一線生機,他簡直喜出望外。
“我在臘月二十六跑到北市場看夜景,由于喝了幾杯馬尿,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看到路燈就一個接著一個打碎了,然后就和幾個巡邏隊扭打起來,后來就被抓了起來。大帥要槍斃我,衛隊長認為我罪不至死,就關進了小黑屋,一直到現在。”
張廷蘭點點頭。又問道:“你用什么打碎的路燈?”
“手槍,就是帥府警衛佩帶的。”戴舅爺不敢有任何隱瞞。全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張廷蘭聽完之后說道:“七大爺,您對他訴說的情況也沒有什么懷疑吧?”
“有老子在這,他敢說一句假話,我就崩了他。”
“那好,我總結一下,戴某一共犯了三條罪狀,第一是破壞公共財物,第二是濫用槍支。第三是暴力拒捕。”
張廷蘭一看其他人沒有反應,繼續說道:“按照戴某的犯罪情節來看,并沒有造成嚴重后果,但是考慮他是帥府警衛,知法犯法,應該罪加一等,因此我認為應該判處賠償路燈損失一百大洋。解除警衛身份,永遠不準配槍,另外還要判處十個月的苦役。既然是罪犯戴某打壞了路燈,我看就讓他每天負責巡邏路燈,哪里出了問題,就要立刻處理。如果維護不好,刑期就要延長。”
“不用延長。”老張冷冷的說道:“只要再出一點問題,我還要槍斃了他。”
老張雖然這么說,但是其他人都把心放到肚子里了,總算是把命保住了。戴夫人也不用尋死覓活,鬧著出家了。對于張廷蘭。戴夫人是滿懷感激,張學良也在一邊暗暗叫好,這世上能從張作霖的槍口下救人,恐怕張廷蘭還是第一個。
老張把衛隊長叫了過來:“我的命令你也敢不執行,這個衛隊長不用當了,你不是愿意幫著姓戴的么,就去和他一同掃大街,出了差錯,我一樣不容你!”
衛隊長也只好低頭認命,帥府的一場風波算是過去了,眾人也都散去,張作霖把張廷蘭叫到了老虎廳,老張悶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張廷蘭也有點坐立不安。
“廷蘭,你是不是覺得七大爺有些無情,為了一點小事就要人家的腦袋。”
“七大爺,小侄絕對沒有這么想,我還十分欽佩七大爺能夠嚴厲約束身邊人,天底下能做到這一點的沒幾個人。”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阻止,亂世用重典,奉天一團亂麻一樣,我要是不下大力氣,不拿出大魄力,震懾住各方的宵小,恐怕難有什么作為啊。”
對于老張的心態,張廷蘭十分理解,如果設身處地的想一下,說不定自己也會這么干。
“七大爺,小侄說句出格的話吧,您這么做只能建立自己的威信,底下人只會因為害怕您,而不敢用心辦事,而不是真正害怕法律。”
“這有什么區別,只要讓他們用心做事,不就行了。”
張廷蘭搖搖頭,苦笑著說道:“法律是白紙黑字的條文,放在了那里,明明白白,誰違法了,清清楚楚,怎么處罰也清清楚楚。如果所有人都敬畏法律,自然遵照法律行事。而畏懼您則完全不同,您老總不能像齊天大圣一樣,分身萬千,總有看不到的地方,這樣他們還會徇私舞弊。”
還有一點張廷蘭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張作霖的處罰尺度變化太大,全憑著自己的喜怒,沒個準譜,下面人只能拼命揣度老張的心思,就不免溜須逢迎。
其實說到底就是法治和人治的區別,人治并非一無是處,中國歷史上有多少盛世都是人治之下產生的。但是人治有巨大的隱患,一旦主事之人死了,就難免人亡政息,起起落落變化太大。
而法治則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證公平和政策的延續,為了奉系的長遠發展,張廷蘭堅決的支持法治。而且社會越來越復雜,憑著幾個優秀人才,就能治理國家的時代早就過去了,必須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制度,才能保證地方的長治久安。
這種長遠的打算,老張還不一定明白,只能夠潛移默化的影響。張廷蘭說完之后,張作霖悶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后說道:“廷蘭,說得也有道理,看來是我草率了,大年三十的,我就不留你了,快回家吃大飯吧,轉過天給我拜年來。”
張廷蘭解決了麻煩,也趕快回家,張廷樞一直跟著,顯得眉飛色舞。
“哥,你真有辦法,連七大爺都能說服,這可是在閻王爺手底下搶人啊!”
“還是多吸取教訓吧,把身邊人都管住了,尤其是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他們是最容易壞事的。”
張府的大飯十分豐盛,現在張廷蘭手頭有大把的錢,他又舍得在吃上面花錢,因此各色的東北特產擺滿了桌子,熊掌,猴頭,鹿肉,飛龍不一而足。
有好東西,還要有好廚師,張府做菜的廚師是喬瑞軒幫忙找的,專門給晉商大戶人家做菜,手藝堪稱一絕,也被張廷蘭聘請到了家中。
張作相最初還看不慣張廷蘭這種鋪張浪費,不過錢都是兒子賺的,他也不好說什么。一家人足足坐了三張大桌子,家里的警衛和傭人也都有份,年三十就不用講究尊卑貴賤,全都一視同仁。
張廷樞帶著幾個人點燃了炮竹,在噼里啪啦的聲音之中,張廷蘭享受了穿越以來的第一個春節。
吃完了晚飯之后,張廷蘭有特意準備了一份晚飯,給流光送了過去,滿滿的一盆豆餅,用十幾個雞蛋和好,還配上了自家釀制的果酒,透著十足的香氣。
“也不知道你是馬,還是人,怎么酒量比我還好啊!”
流光顯然沒心思搭理張廷蘭,吸溜吸溜的將果酒全部喝了下去,淡金的皮毛之下,竟然涌動著一絲紅色,難道這汗血寶馬都是好酒的不成?張廷蘭也嘖嘖稱奇。
按照以往習慣,直到正月十五,年才算過完,實際上往往會延續到二月二龍抬頭,整整一個多月,都十分熱鬧。奉天的街頭每天都有舞龍舞獅的隊伍,各大寺院都有熱熱鬧鬧的廟會,整個奉天都籠罩在了祥和之中。
不過張廷蘭可沒有福享受了,大年初三就傳來了警報,革命黨人何天炯秘密來到了奉天的莊河縣,和奉天的革命黨人顧人宜聯手,召集兵力,成立奉天護,準備討伐袁世凱。
得到了情報之后,老張頓時就感到事情不妙,將手下人全都召集起來,大家得到這個情報之后,都有些神情凝重。
本來這種事情并不復雜,革命黨人在奉天鬧事,鎮壓了就完了,不過他們起事的地點還有他們的身份都有些不尋常。
“大帥,莊河緊緊挨著旅大,日本人經營多年,如果沒有日本人的默許,革命黨根本沒法在這里生存。”
楊宇霆給大家解說,張廷蘭也頻頻點頭,然后說道:“默許實在是太客氣了,其實就是日本人支持的,何天炯當年在日本留學,這一次又是從日本回來。他本來是廣東人,如果想要組建護,應該回到老家,去投奔孫文,現在卻跑到了奉天,天南海北,不是日本人唆使的又是什么!”
“沒錯,正是因為如此才麻煩了。”張作霖也說道:“在奉天的地盤上,我不準任何人鬧事,別管他們打著什么旗號,我都要堅決剿滅。只是莊河臨近大連,如果發生戰斗,有人員跑到了大連,就會給日本人制造借口,處理起來才有些棘手。”
“雨亭,要不把任務交給馬龍潭大哥吧,讓他全權負責剿滅。”張景惠提出了這么一個建議,馬龍潭現在是東邊道鎮守使,莊河也在他的之下,負起責任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張景惠明顯有挖坑,讓馬龍潭跳的意思。老張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如果十年前,馬大哥或許還行,只是現在恐怕他沒有能力和日本人糾纏,如果拖延日久,只怕東邊道就會徹底糜爛。”
老張身為奉天主宰,考慮問題就不一樣了,他不能因為打壓馬龍潭,就罔顧大局。